要說,三體人對雲天明的故事絲毫沒有感覺是不可能的,但要說有多深的感覺呢,倒也不見得。
有一點感覺,因為雲天明在三體人中的地位,讓三體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於地球人的警告也不過是自己個臺階下。
當然這三個故事雲天明深謀遠慮,給予了十足的防護措施,類似於「燈下黑」的感覺。
他講的故事,對三體人而言是早就無比熟悉的真正的童話,三體人不會對當中的內容產生太多的想法。
如果說三體人有什麼懷疑的地方,那不是故事裡的內容,而是雲天明為什麼要在這種情況下說起這些故事。但云天明演技不錯,程心配合得也好,他們利用三體人設置的會面約束規定,成功演了一出「為了安全起見,只好講這些大家耳熟能詳的童話」的戲碼。三體人不虞有詐,被矇騙了。
復盤一下大致過程:
1.雲天明利用他的聰明才智在三體世界站穩了腳跟,贏得了一定的社會地位和尊重。據此,他提出的會面要求,被三體人視為合理要求而獲得通過。
雲天明在三體世界到底經歷了什麼,是怎樣的身份和地位,讀者一直有各種猜測。書中也說了,從他能夠提出和程心會面的要求並且獲得三體人的批准這一點來看,他已經融入了三體社會,並且有一定的社會地位。而會面之後,雲天明自己解釋,至少是部分解釋了他在三體世界所做的事情。
他做了什麼呢?除了程心親眼看到的種地之外,還有給三體的孩子們講故事。他還在三體出了本書,叫做《地球的童話》。根據他的說法,這本書很受歡迎,而書裡的故事署的名字應該不是他就是程心。換言之,對於三體人來說,他和程心都是「著名的文學家」。
如書中所言,三體人的孩子一生下來就繼承了父母的部分記憶,實際上已經是一定程度的成熟。在雲天明到來之前,三體人可以說是沒有童年的。而雲天明傳播童話故事的行為無疑等於給三體人創造了一個美好的童年,所以三體人很自然會喜歡他、尊敬他,也就是雲天明通過這種「為三體世界做貢獻」的方式在三體世界獲得了一定的社會地位。
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三體人會同意雲天明和程心的會面要求。一來雲天明有社會地位,三體人願意給予他一定的尊重;二來「文學家」的身份掩護會減少三體人的戒心;三來經過雲天明的宣傳,三體人大多知道程心也是和他一樣會編童話故事的「文學家」,而且還和他有一段難忘的過去,自然對程心的戒心也會降低。
想像一下,當雲天明提出會面要求時,三體人的反應應該是這樣的:哦,那個滯留在我們三體世界的人類文學家,給我們創造了愉快童年的雲天明,想要在隨艦離開太陽系之前見見他以前在地球上的念念不忘的故人,那個同樣用她編的美妙童話給我們帶來愉快童年的程心。那就滿足他這個願望吧,說不定從此他們就再沒機會見了,反正這樣的兩個人應該也玩不了什麼花樣。況且,我們也可以用嚴格的監控來阻止他們借這次會面玩花樣。
所以會面就被批准了。三體人沒想到雲天明提出會面的真正目的是傳遞情報,只能說長期被雲天明的童話迷醉,麻痺大意了。
2.三體人對倆人會面時的話題進行了嚴格限制,自認為倆人在這種約束下不可能實現有效的情報傳遞,因此對於看似「安全」的其他話題放鬆了警惕。
當然,三體人也不是傻白甜。雖然同意會面,但是為了防止雲天明傳遞信息,三體人規定了嚴格的會面限制:
三天前,智子與程心和羅輯分別後,就向地球方面詳細通報了會面的細節。她首先闡明了這次會面的基本原則:這只是雲天明和程心兩人之間的事,與任何第三方無關。會面中,他們談話的內容也將嚴格限制在兩人之間,不得涉及任何三體世界的技術、政治和軍事方面的內容,雲天明不能談這些內容,程心也不能提這樣的問題。會面過程中不得有第三方在場,也不能進行任何形式的記錄。
倆人的會面全程被監控,每一句話都會經過審核,紅黃綠三種顏色的信號燈隨時通知倆人審核的結果。綠燈是放行,黃燈是警告,一旦紅燈亮起,三秒之後程心和她所在的飛船都會灰飛煙滅。而且,紅燈亮起之前不會有任何預警。
三體人用這種方式表明態度:我們是尊重文學家雲天明的,願意完成他再見程心一面的心願。但我們也要保證三體世界的安全,決不允許有人借這次會面傳遞情報。所以你們倆人只聊你們自己的事就好,不允許談論任何和我們三體世界有關的東西。一旦違規,我們會視為安全受到威脅,必定會採取措施。雲天明留在我們的世界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而且為了表示對雲天明的尊重,我們不會對他怎麼樣,但程心一定會當場消滅。希望程心好自為之,不要探問不該問的東西,自尋死路。也希望雲天明顧念程心的安危,談話中不要涉及雷區。
不得不說三體人這樣的考慮和安排是合理的。事實上會面開始之後,倆人才說了短短幾句話,黃燈就亮了三次,可見三體人不是恐嚇而已,是來真的。
這三次黃燈,分別是在雲天明提起三體飛船的土是隕石做的、三體飛船發動機運行功率高麥子收成就好,以及程心問起雲天明在三體的經歷時亮起的。特別是第三次,雲天明還沒怎麼回答呢,黃燈就亮了。這樣倆人都明白了三體人的嚴格:凡是涉及三體的任何內容都不能提及。
那怎麼辦?只能聊聊單純跟雲天明和程心倆人有關、跟真實的三體世界無關的東西了,這正是三體人規定的會面內容。於是雲天明說起了那些童話故事。對三體人來說,這種內容是合規的,因為這些童話來自地球,來自地球人類程心的編撰,確實是只跟雲天明和程心有關,而跟三體世界無關啊!
既然是合規的內容,三體人自然而然就放鬆警惕了,此後一路綠燈放行。三體人壓根沒想到,關鍵情報就藏在這些他們認為安全而且合規的內容裡,只能說雲天明鋪墊多年,終於成功讓三體人忽略了「燈下黑」這回事。
3.雲天明講的故事是經過精心選擇的,三體人對這些故事無比熟悉,已經到了「充耳不聞」 的程度,但從未聽過這些故事的程心卻能迅速意會到雲天明是在向她傳遞情報。
此後的會面裡,雲天明除了一口氣講了三個連續的童話故事外,沒有再說別的廢話。會面結束後,三體人進行回放審核,最終也放行了。這個事實說明,雲天明講的故事,就是他在三體出版的《地球的童話》裡面的故事,沒有另外增添什麼內容。這些故事對三體人來說既然是早就熟悉的、公開發行的,當然沒理由這時去判斷裡面有危險的違規內容。
總有人問,那些故事隱喻那麼明顯,三體人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呢?
但書中的設定就是,這些故事自雲天明在三體以「地球童話」的名義傳播多年之後,三體人早就自然而然將之視為大家耳熟能詳的文學名著、經典童話了,根本不可能想到別的方面。就好比我們閱讀安徒生童話,什麼海的女兒之類,誰會想到安徒生是在這個故事裡藏了宇宙密碼,準備以後去和什麼人見面時當作情報傳出去的?即使有想像力豐富的人偶爾閃過「這個童話會不會是真的」這樣的念頭,也想不出具體哪裡是真的吧?
如果沒有後來的解讀,那些故事所謂的隱喻其實並沒有那麼明顯。地球人類明知這是重要情報,拼盡全力去解讀,都還沒能完全解讀出來。從一開始就把這些故事當作單純的「地球童話」看待的三體人,怎麼可能想到內有玄機?
更何況,因為雲天明故意說這些故事是程心編的,他只是複述,三體人更是會認為地球人類,至少是程心本人吧,對這些故事的熟悉程度只會比三體人更深而不是更淺。程心自己編的故事有沒有什麼玄機,她自己不知道嗎?還需要別人來告訴她?所以,在三體人看來,雲天明和程心會面時說起這些當年程心自己編的故事,那就是單純的故人敘舊、緬懷往事,根本沒什麼好防範的。
三體人哪裡想得到,這些故事根本不是程心編的。雲天明這個看似漫不經心的謊言其實是苦心孤詣,也是情報成功傳送的關鍵。
因為三體人以為雲天明是在向故事的原作者「憶當年」,所以只要他的回憶內容和已經在三體廣泛流傳的並無不同,三體人就不會特別留意。但程心並不是原作者啊,她可是第一次聽到這些故事啊,而且雲天明回憶的所謂「當年」也是子虛烏有的啊。所以雲天明這麼一說,程心立馬就意識到雲天明說謊了。為什麼說謊?肯定是為了掩人耳目傳遞情報啊!她自然就心領神會,打起十二分精神聆聽雲天明的每一個字,因為深知裡面就藏著重要情況!
這就是為什麼兩個人可以在三體人眼皮底下,成功進行了情況的傳送而不引起三體人的「深覺」。
歸根結底,這次傳送情報的成功,主要得歸功於雲天明是個出色的諜報人員。事後分析,可以看出他從進入三體社會開始就一直在做鋪墊,著實演了好一出大戲。
先是打造自己的人設,成功成為對三體社會有貢獻但無威脅的受人尊敬的角色,從而贏得一定範圍的行動自由。然後利用在三體世界傳播「童話」的便利,又幫程心也打造了人設。當他編的這些故事連同他編的「故事背後的故事」——比如他和程心當年如何促膝談心,如何聯手編故事——在三體社會廣泛流傳的時候,故事的真偽以及背後是否另有用意,就不會有人追究了。
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雲天明巧妙地利用這一點完成了情報的完美設計。
另外得說一下,程心的配合默契也是這次情報傳輸得以完成的重要因素。雲天明的謊言雖然在三體世界眾人皆知,但是程心完全不知道的啊!她和雲天明完全沒有事先通氣,全靠當時的頓悟、準確理解和巧妙接茬。
看看當時程心是如何福至心靈,對雲天明的每句話都能心領神會、不露痕跡地接住的:
「程心,你還記得咱們倆小時候是怎麼在一起消磨時光的嗎?」程心輕輕搖頭,這個問題猝不及防,也不可理解,小時候?!但她成功地掩蓋了自己的驚奇。「那無數個晚上,我們常常在睡前打電話聊天。我們編故事,講故事,你總是編得比我好。我們編了多少故事,有上百個吧?」「應該有吧,很多的。」程心以前是一個不會撒謊的人,她很驚奇自己現在竟能如此不動聲色。「你還記得那些故事嗎?」「大部分忘了,童年已離我很遠了。」「但離我並不遠,這些年,我把那些故事,我編的和你編的,重新講了一遍又一遍。」……程心緊張起來,她現在知道雲天明並沒有放棄。關鍵時刻到來了,她必須做些什麼,但要萬分謹慎!她微笑著說:「既然咱們不能說別的,那些故事總能講吧?那真的只和我們有關。」「講我編的還是你編的?」「講我編的吧,把我的童年帶回來。」程心的回答幾乎沒有遲疑,連她都驚異自己思維的速度,僅一瞬間,她明白了雲天明的用意。
程心本來是不會撒謊、一板一眼的人,照理很容易在發現雲天明說謊時下意識地表現出奇怪和不解。但如果她真的這麼做了,不但云天明的情況無法傳遞,三體人還會發現雲天明這麼多年都在騙他們,對雲天明會非常不利。所幸程心沉住了氣,準確而完美地配合了雲天明。不得不說,程心這份在關鍵時刻表現出來的沉穩、機智和默契,還是該記上一大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