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閒譚編輯 平叔閒譚
打屁蟲
作者 ▏劉小革
你知道打屁蟲嗎?
你吃過打屁蟲嗎?
說起打屁蟲,現在成都城裡的人知道的可能不多,吃過的就應當更少了。
但在我的家鄉樂山,我們那一代人當娃娃的時候,恐怕很少有誰沒吃過打屁蟲呢。
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家住成都,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打屁蟲,大城市嘛,怎麼會有這種名稱如此不雅的蟲蟲?不過,當年即便是在大城市裡,人們還是普遍較貧窮,吃肉叫做「打牙祭」,十天半月才能沾點葷。我因先天不足,再加後天營跟不上,人長得瘦小不說,還落下一個病根。一到寒冬臘月,隔三差五半夜就會尿床,搞得大人都睡不安穩,老惦記叫我起床解手,我自己也睡不踏實。
有一次半夜床猛烈抖動,同被窩的表姐伸腳就蹬我:「你動啥子?尿脹了還不快點起來!」
我也被抖醒,說:「我沒有動呀!」
其實是地震了,好冤枉我!
有時姐妹們吵嘴,只要是喊我「流尿狗」,就把我的嘴堵住了,實在太羞人了!二姨為此專門帶我去一家賣狗肉湯的店子喝過狗肉湯,說是喝了可以治尿床病。可我喝了只管得了當晚,也沒條件經常喝,病還是沒治好。
我與打屁蟲結緣,大概是八九歲吧。那年寒假裡回樂山老家大姨家玩。我知道自己的毛病,就對大姨說:「半夜要喊我起夜哈!」她卻寬慰我:「不要緊,我這就帶去你買打屁蟲,吃了就不會尿床了。」
我跟著大姨到了一條窄窄的巷子,街沿上擺著一排地攤,有買各種小菜、乾魚蝦、雞鴨蛋等食物的。姨媽在一個竹籃子前停下,那個籃子底鋪著一張草紙,上面有一堆黑麻麻的扁扁的蟲子,指甲蓋那麼大小,有頭還有腳。籃子後面有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婆婆,坐在一塊磚頭上,她就是籃子的主人。
大姨說:「張婆婆,買點打屁蟲。」那個婆婆從圍腰口袋裡摸出一個皺巴巴的本子,撕下一張寫滿鉛筆字的紙攤在手心,又掏出一隻小瓢兒,往紙裡舀蟲子,嘴裡數著:「一五、一十、一五、二十……」然後包好遞給大姨。
回到家,大姨打開小紙包,從裡面撿出五隻給我:「你吃吧,很香的。」我聞了聞,的確有一股香味,但看著蟲子四肢完整的模樣下不了口:「蟲子咋能吃啊?好嚇人哦!」「蟲子就是肉,當然可以吃。這打屁蟲又叫五香蟲,真的很香!你不是怕尿床嗎?吃了就不尿床了!」大姨鼓勵我。
我閉上雙眼,把一隻蟲子放進嘴,輕輕一咬,有點鹹味,似乎還有點辣味,更多地是一種說不出來的香味。「好吃!真的好吃!」我邊嚼邊說。緊接著就一口氣消滅了其餘四隻。我還想吃,但大姨說:「打屁蟲可不能多吃,吃多了容易上火,要流鼻血。」
真是神奇了,當晚我果真沒起夜,也沒尿床。在樂山大姨家玩了七八天,每天都吃五隻打屁蟲,我的毛病竟然斷了根,從此甩掉了「流尿狗」的羞辱。
大姨在樂山中醫院上班,她告訴我:「其實這打屁蟲也是一味中藥,而且還是入了《本草綱目》的。」後來我才知道,「打屁蟲」是這種蟲子的民間俗稱,因為它遇到「敵人」就會放出一連串臭屁來進行自衛反擊,故得此名。而它的雅稱有「九香蟲」「五香蟲」「雲香蟲」,都是緣於它吃起來有特殊的香味而命名的。
作為藥材,打屁蟲性辛、熱,能補氣昇陽,自然就成了民間身體虛弱的窮人們最廉價的「補品」。因此在樂山、五通橋、犍為一帶沿江地區,過去一直流傳著「有錢的人吃龜膠鹿茸,沒錢的人吃打屁蟲」的俗語。特別是它對小孩的「尿床」病有神奇的療效,難怪我小時候吃了它就「蟲到病除」了。
聽大姨說他們中醫院還有的老中醫把活的打屁蟲直接放入白酒中,泡製成「五香蟲藥酒」,用來當滋補品,可治身體羸弱、風寒溼症。
我再次吃到打屁蟲是初中二年級從成都轉學到犍為縣之後。縣城位於岷江之畔,夏季豐水季節,滔滔洪水直逼古城牆腳,而到了枯水時節,水退到江心後,沿城露出十多裡長寬闊的河灘,河灘上布滿大大小小的鵝卵石。
那年初冬,在一個河面上大霧瀰漫的星期天,幾個同學約我去岷江河壩搬打屁蟲。打屁蟲是藏在鵝卵石下面的,要搬開石頭才可能找到,所以叫做搬打屁蟲。我力氣小搬不動石頭,就負責提裝蟲子的玻璃瓶,誰搬到打屁蟲,我就幫助裝進瓶子,捉打屁蟲時它們就會放屁自衛,我的一雙手都被它們的臭屁燻黃了,但也顧不得那麼多,只希望搬的打屁蟲越多越好。那天裝了滿滿一瓶,一個同學拿回家炒熟後第二天帶給大家吃。許多同學都來搶,好玩得很。
又過了十多年,那時我當知青已經返城在樂山工作。1975年秋單位派我去樂山大佛山上的樂山市委黨校學習。那時樂山大佛還沒成旅遊景點,黨校有一道小門可隨便進出大佛寺。
一天早上,我們在大佛頭旁邊打太極拳,偶然發現一棵樹幹很奇特,像是有一層活動的皮。大家上前仔細一看,竟然是包了一層蟲子,全都是打屁蟲。它們重重疊疊,一隻挨一隻,像鱗一樣把那棵樹幹緊密包裹,不仔細看還以為它們是樹皮呢。因為這時它們不是黑色而是綠色的。哦!原來年輕的打屁蟲穿的是綠衣服,生活在樹林、草叢、菜園中,靠吸植物的汁液生長。它們的保護色與環境融為一體,很難被人發現。
到了11月,開始了起霧的天氣,樹上的蟲子都不見了。我猜它們是換上了黑色外衣飛向河壩,藏在鵝卵石下面過冬去了。樂山是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匯合之地,冬季有的是大片的河壩。可是,河壩裡除了鵝卵石,是沒有食物供給打屁蟲子們呀,是不是冬眠呢?我不得而知。
那年學習結束回到單位,可巧樂山市革委會要求我單位組織職工去大渡河畔義務勞動,搬鵝卵石修築攔河壩,以防夏天的洪水。我們一批本地人,大都有過搬打屁蟲經驗,有一天看見起了大霧,都帶上了瓶子準備裝打屁蟲。反正義務勞動就是搬鵝卵石,隨帶就可搬打屁蟲,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而且有了打屁蟲作為動力,搬起鵝卵石來就更加起勁。
不過,能否搬到打屁蟲,除了要選在大霧天,其餘全靠碰運氣。鬼才知道哪塊石頭下藏著打屁蟲呢!但這也正是樂趣之所在。不管是誰,一旦搬開一塊石頭,看到一堆黑呼呼的打屁蟲,必定高興得大呼小叫,興奮如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大家一擁而上幫忙捉入瓶中。大約因是大霧天,那蟲子們的翅膀被霧溼,只能「束翅就擒」,這也許正是必須在大霧天去搬打屁蟲的原因吧。
那天我們滿載而歸,回到單身樓,各人興衝衝搬出小電爐放在走廊,燒上一鍋水,等水快開時,隨即倒入打屁蟲。但見蟲們在滾水中胡亂撲騰,垂死掙扎,隨著翅膀的展開同時放出一連串臭屁。一時間,整棟單身樓都被臭味包裹,臭得我們都捏著鼻子大笑不已。不一會兒,蟲們都犧牲了,便濾去臭水,將其放入洗淨烘乾的鍋中,微微火,慢慢炕,輕輕翻。隨著蟲們的身體漸漸脫水出油,一股無法表述的奇香在空氣中彌散開來,單身樓在頃刻之間就轉化成為一棟香霧繚繞的仙閣啦。我們雖然已經老大不小了,還是興奮得蹦蹦跳跳互相串門,你嘗我的,我嘗你的,以判斷火候。起鍋時再灑點鹽,吃幾隻就滿口生香。真是快樂無比!
忽然感覺這打屁蟲生前臭,死後香,好像一些人的命運呢?
可惜,後來單位搬遷到成都,割斷了我與打屁蟲的緣分,再沒見過打屁蟲了。
去年回樂山,原來單位緊緊依傍的大渡河灘壩了無蹤跡,早已成為高樓林立的住宅小區了。
哎呀,打屁蟲們,你們如今去哪裡過冬呢?
END
原標題:《打屁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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