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轉:李嘉誠加持的「長生不老藥」,竟只是小鼠實驗有效

文/張洪濤 賓夕法尼亞大學醫學院 副教授

核心提要

1.在深圳證券交易所上市公司「金達威」，聲稱其可抗衰老的保健品NMN（全稱為β-煙醯胺單核苷酸），和「兄弟」NR（煙醯胺核糖）在媒體上，已被吹捧為新一代的長生不老藥。投資大佬李嘉誠對ChromaDex的加持，因為股票上漲，獲利1千萬美元，潘石屹也在微博大力宣傳以NR為主要成分的名為BASIS的保健品

2. NMN和NR經科學研究表明可以在體內轉化為NAD+（輔酶I），為一種能量分子。辛克萊團隊用NMN餵食22個月大的小鼠一周後，檢查小鼠的線粒體穩態、肌肉健康等指標，發現這些指標恢復到了6個月的水平。但對於人來說，每天不是吃一粒就行，而是至少要吃300粒（10瓶），每年要花120萬人民幣

3. 臨床研究證明，在服用NMN和NR之後，NAD+確實會增加，但是增加的效果有限。且NAD+增加濃度不代表真的可能延長壽命，至今沒有證據表明任何人吃了這個保健品，延長了自己的生命

4. FDA認證的只是生產場地，不是治療效果認證。國內銷售的NMN產品，甚至不能稱其為保健品，而是膳食補棄劑

5. 這世界上沒有什麼長生不老藥！長生不老並不是人類的未來，相信長生不老的人，只是在逃避現實。NMN和NR都只是一個長壽概念保健品，在泡沫破裂之前，它們可以是投資熱點；在泡沫破裂之後，它們就是騙局。

李嘉誠「加持」的「不老藥」，到底什麼來頭？

傳言150萬元一瓶的TRC，在亞馬遜網站僅售47美元？

2020年7月中旬，中國走出了新冠疫情的陰影，北京的新增新冠確診病例數再次回零。重要的是，中國的股市走出了沖天牛氣。

在暴漲的股市中，有一隻股票連續4個漲停板，這就是在深圳證券交易所上市公司「金達威」，其概念性產品，是一款聲稱可以抗衰老的保健品NMN（煙醯胺單核苷酸）。

NMN全稱為β-煙醯胺單核苷酸，它其實還有一個兄弟NR（煙醯胺核糖）。在媒體上，這對兄弟早已被吹捧為新一代的長生不老藥。

2017年，在服用了ChromaDex公司 的NR保健品之後，李嘉誠表示「感覺回到20歲」，隨即在2017年4月通過手下的投資公司Horizons Ventures給ChromaDex投資了2500萬美元。當時網絡上有傳言，李嘉誠在服用的這款保健品TRU NIAGEN，一年的價格是150萬人民幣。但是，如今在亞馬遜的網站上，這款保健品的售價為每瓶47美元，按照產品說明，可以吃一個月。因此，每年的花費也就只是4000人民幣左右。也許李超人用的是私人訂製款，黃金打造的瓶子？

2019年年初，潘石屹發了一條微博：「我從來不相信保健品。但一個月前，麻省理工學院一位教授給我推薦了一款他們學校研究出來的『長生仙丹』，還沒有上市。我問他吃了後什麼感覺，他說，吃了後指甲長得快了。我吃了近一個月，沒有什麼反應，發現自己指甲也長得很快。」

潘石屹給微博配圖的配圖，是美國Elysium公司生產的名為BASIS的保健品，其主要成分也是NR（煙醯胺核糖）。在該公司的網站上，一瓶60粒的BASIS，售價40美元。

投資大佬們對NMN產品加持的加持，點讚的點讚，按理說生產這些產品的公司應該可以賺個缽滿金滿了吧？可是並沒有。李超人加持的ChromaDex，在2018年宣布虧損3300萬美元。

但是，這並不妨礙李超人掙錢。因為股票上漲，李超人擁有的股票增值了42%，等於帳面上增加了1千萬美元的財富。我要是能掙1千萬美元，也能「感覺回到20歲」。

圖：ChromaDex公司的股價

NMN是天然物質，沒有專利權，所以很多廠商都可以生產。在美國亞馬遜網站上，用NMN搜索，可以查到280款產品。NR是有專利權的，只有上述的兩個公司生產李嘉誠同款和潘石屹同款的產品，但這兩個公司之間為了爭奪專利權，也在打官司。

所有NMN和NR的產品，都在競爭「長生不老藥」的市場。而這些產品的投資人，則認為「長生不老」是人類的未來。

起底哈佛教授，最早發明的不老藥白藜蘆醇，

讓葛蘭素史克賠了7億，這個NMN僅宣稱

小鼠部分有效，人體有效性並未得到證明

NMN和NR到底是什麼東東？能幹什麼？

NMN全稱為β-煙醯胺單核苷酸。NR（煙醯胺核糖） 是一個更容易被吸收的小分子，進入細胞後轉變為NMN。2013年，哈佛大學的大衛. 辛克萊（David Sinclair）團隊在《細胞》雜誌發表論文，表明NMN可以在體內轉化為NAD+（輔酶I）。

在人體中，NAD+是幾百種重要代謝酶的輔酶，並作為信號分子參與許多重要細胞過程，與能量代謝、糖酵解、DNA 複製等活動都息息相關，可以簡單地把NAD+表述為一種能量分子。辛克萊團隊用NMN餵食22個月大的小鼠一周後，檢查小鼠的線粒體穩態、肌肉健康等指標，發現這些指標恢復到了6個月的水平(1)。

小鼠的一個星期，相當於人類的一歲，所以，這個效果簡直就是從80歲的老人返回到了20多歲！

2017年，辛克萊團隊繼續在《科學》雜誌上發文，表明年長的小鼠在補充NMN之後，年長的小鼠細胞修復DNA損傷的能力獲得了提高(2)。2018年，辛克萊團隊又有了驚人發現：20個月大的小鼠服用兩個月NMN後，與空白對照組相比，運動耐力提高了56%到80%。32個月大的小鼠，吃一個月NMN後，跑行時間和距離增加了1.6倍。用了NMN後，年長小鼠毛細血管密度、血流速度和年輕小鼠相似(3)。

頭頂著哈佛教授的光環，篇篇論文都是《科學》、《細胞》這些頂級雜誌上的巨作，NMN的功效應該可以坐實了吧？

不只是一般人會這麼認為，即便是專業的藥企也會這麼認為。

要說辛克萊，還真是研究「長生不老」的名人。2003年，辛克萊發現紅酒中的白藜蘆醇可以激活一類叫做Sirtuin的蛋白，並使用線蟲、果蠅進行實驗，證明白藜蘆醇可以延長其壽命。因為這個「最不可思議」的發現，辛克萊與人聯合成立了一家名為Sirtris的公司。2008年，該公司被國際製藥巨頭葛蘭素史克以7.2億美元收購。

這個投資，應該是葛蘭素史克最想忘記的痛。短短兩年之後，因為項目失敗，葛蘭素史克停止了相關的研究，所有的投資都血本無歸。

為什麼在動物實驗中取得不可思議的成功，到了人體就不行了呢？根源還是在於人和動物的區別。大家其實可以想一下，如果憑藉動物實驗就能完全預測人體臨床試驗的結果，那是不是所有的新藥都可以免去臨床試驗，直接批准使用了呢？

在2017年《科學》雜誌上的論文中(2)，要讓小鼠提高修復DNA損傷的能力，需要按2克/公斤體重的劑量給小鼠口服NMN。如果按照這個劑量，一個體重50公斤的人就需要每天服用100克NMN。

看到這，對數字敏感的同學可能有點兒恍然大悟！假設NR和NMR需要同樣的劑量才能獲得同樣的效果，前面提到47美元一瓶的李嘉誠同款保健品，推薦的劑量是每天300毫克，也就是0.3克。所以，要取得辛克萊在小鼠中獲得的效果，每天不是吃一粒就行，而是至少要吃300粒（10瓶）。這樣一算，每年確實要花120萬人民幣！

如果這樣吃才有效，有幾個人能吃得起呢？難道真是只有用錢來買命嗎？

不過，沒有120萬年收入也吃不起這個保健品的人，用不著羨慕嫉妒恨。某種指標回到了20歲的模樣，並不見得等於人也能回到20歲的模樣。大家可以注意一下，出現在視頻上的李嘉誠，絕對不像20多歲的樣子。

圖：李嘉誠在媒體上公開的照片

NMN或者NR到底需不需要吃？

NAD+增加濃度不代表真的可能延長壽命，

至今沒有證據表明任何人吃了這個保健品，延長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奢求返老還童，也不奢求長生不老，只是希望延長壽命，NMN和NR到底能不能做到呢？這是一個好問題，所有人都想要有答案，但是誰都沒有答案。

NMN和NR在體內最終都轉變成NAD+。隨著人體的衰老，體內的NAD+也逐年減少。剛出生時，人體內的NAD+濃度為8～9 ng/毫克蛋白，但是到了60歲以後，就降到了1 ng/毫克蛋白左右。人體中的NAD+，也可以從其他的維生素B3（煙酸、煙醯胺）轉化而來，只是效率沒有那麼高。

理論上認為，既然NAD+是很多生理活動所必須的能量分子，如果能補充NMN或NR，就能增加體內NAD+，也許就能適當緩解人體的衰老過程了。

但是，NAD+的減少也可能只是人體衰老的一個結果，並不是人體衰老的原因。所以，即便提高了體內NAD+的濃度，也只是螳螂擋車，無法阻止衰老的進程。

臨床研究證明，在服用NMN和NR之後，NAD+確實會增加，但是增加的效果有限。在一個試驗中，受試者從「每天一次，每次250毫克」的劑量開始，逐漸提高到每天「每天兩次，每次1000毫克」，結果檢查發現受試者體內的NAD+平均濃度提高了一倍(4)。

這是一個好消息，但是因為NR的半衰期只有3小時左右，需要一直吃才能維持NAD+所增加的濃度。對於前面李嘉誠同款的NR產品，如果想把NAD+提高一倍，就需要按照「每天兩次，每次1000毫克」的劑量吃，這將是推薦劑量的7倍。並且這麼大的劑量對於人體能否承受也是一個未知數。（註：本文只是科普分析，並非是在推薦任何何種劑量）

關鍵問題是，這樣大劑量服用NMN或者NR之後，到底會起到什麼樣的效果呢？這是一個未知的問題。吃瓜群眾想知道的效果，並不是體內NAD+能增加多少，而是到底能不能延年益壽、延緩衰老。

在臨床試驗的註冊網站上，可以查到ChromaDex公司產品Niagen所開展的臨床試驗。其中一些是有關藥物動力學的試驗，只是為了探索使用劑量。有關治療的，多與認知功能、神經病變、肥胖者的線粒體代謝、血壓等有關，並無任何延長壽命的臨床試驗。

有一些試驗已經完成，但目前並沒有報導任何臨床試驗結果，以證明Niagen對某種疾病有治療效果，或者可以改善某種人體功能。但是，對於保健品的死忠粉來說，這並不是問題，因為他們的特色邏輯並不是等到有了證據再吃，而是「沒有證據證明有效，並不能證明無效」！先吃上吧，萬一有用呢。

警告：這些NMN為何要在美國網站上註明「產品描述言辭未經FDA評判。 本產品並非特意用來診斷、治療、治癒、或預防任何疾病。 到了中國則成為了可返老還童？

因為NAD+是人體中本來就有的物質，而NMN也存在於食物中，所以NMN和NR都被定義為膳食補充劑，或常稱保健品。

因為是保健品，美國FDA根本不會對產品進行審查，也不會要求生產商像生產藥品一樣，必須先進行臨床試驗證明療效。

因為沒有證據來證明有效性，保健品產品廣告中常常會使用「天然產品，安全可靠」這樣的詞語，甚至提供一些安全性的試驗數據，讓消費者產生已經進過臨床試驗的錯覺。實際上，對於這樣的保健品，如果服用的劑量不太高，一般不會出現安全性的問題，除非生產的過程中出現了汙染。

但是，不要求臨床試驗，並不等於生產商和銷售商就可以胡亂吹噓這些產品的功能。一但發現有過份的廣告詞，FDA就會出手警告。

比如說，如果產品要聲稱可以延年益壽，FDA就會要求提供證據，表明服用保健品之後確實把生命延長了。而且所需要的證據，是科學的證據，不是說去巴馬找一個百歲老人，拿著產品擺拍一下就行。正規的臨床試驗，需要入組自願者，隨機分成兩組，一組吃安慰劑，一組吃產品，並且需要結果顯示出吃了產品的那一組，平均壽命確實延長了。

人不是小白鼠，很顯然，延長健康人的壽命，將是一個很難進行的試驗，如果真要做，需要很多人，做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看出是否有區別。從實際操作來說，很難有哪個廠商會去投入做這樣一個試驗，最終只能按保健品進行銷售，但儘量使用模糊的廣告語言。

為了合法銷售，同時也能儘可能吸引消費者，商家也是想盡各種辦法。亞馬遜網站上的一款NMN產品，瓶子上寫著「長壽」（longevity），但是這只是該商品名稱的一部分（ProHealth LONGEVITY）。我的名字叫「龍在天」，你總不能讓我先證明自己是龍，再證明能飛上天吧？

雖然產品名字裡蹭上了「長壽」，但是產品功能裡不敢提長壽這個詞。而且為了不違規，要按正規保健品的要求，在瓶子標籤上用黑框註明：「產品描述言辭未經FDA評判。本產品並非特意用來診斷、治療、治癒、或預防任何疾病。」

但是並不是所有的保健品標籤上都有這個黑框提示。是否沒有這個提示的產品，效果會更好，甚至能治病呢？其實加注這個黑框的目的，只是為了在美國合法銷售。如果本來就沒打算在美國銷售，比如說只是在美國生產，專供中國市場，那自然就不需要這個提示。所以，沒有這個黑框，可以理解為產品是專供監管不夠嚴格的國家。

2020年全球大流行新冠肺炎，自然有廠商不會錯過這個百年一遇的機會。一家叫「Alive by nature」的公司，就聲稱NMN可以治療或者預防新冠病毒感染。對此，FDA當然會果斷出手，給廠家發了警告信。

圖：FDA給「Alive by nature」產品的警告信，要求馬上修改廣告用語，並在48小時內做出答覆。

注意：FDA認證的只是生產場地，不是治療效果認證。

國內銷售的NMN產品，甚至不能稱其為保健品，而是膳食補棄劑

如果說保健品上市不需要FDA批准，為什麼一些產品會標有「FDA認證」的字樣呢？其實，如果你仔細看一下的話，這說的是「FDA認證生產場地」，並不是認證產品。但一般消費者不仔細看，甚至不懂英文，只要看到FDA，就以為產品是FDA批准了。在美國所有銷售的醫療產品，不管是藥品、器材、還是耗材或者原料藥，生產場地都需要經過FDA認證。所以，這個認證只是一個必要條件，並不是充分條件。有了這個認證，也並不能表明所生產的產品都是FDA批准的。

另據媒體報導，瑞維拓、艾沐茵兩家在國內銷售的NMN產品，在藍帽標識處標記為營養膳食補充劑（非食健字），Tru Niagen的相關頁面並沒有顯示該標識，不過在食用提示部分標註「本品為膳食營養補充劑，不能替代藥品」。據業內人士稱其屬於普通食品類，或者叫食品添加劑、食品、新原料，但根本不能稱之為保健食品或者進口保健食品，藍帽標誌就是非食健字產品。

NMN和NR都只是一個長壽概念保健品，在泡沫破裂之前，

它們可以是投資熱點；在泡沫破裂之後，它們就是騙局。

對保健品關心的人有兩種，一種是想買保健品給自己補補身體的人，另一種是想投資保健品、賣保健品的人。

健康是一種財富，買保健品，似乎也可以理解成一種對健康的投資。但是，由於沒有嚴格的試驗來證明保健品的人體功效，保健品的效果有多好？到底什麼樣的人群適用？這些都是一筆糊塗帳，買保健品也就是一種盲目的投資。

不過，也正因為不像藥品那樣需要臨床研究，保健品也就可以成為一個短平快的投資領域，在短期內開發出一款產品也不是什麼難事。如果大家對90年代還有印象，應該記得那些如雷貫耳的保健品，各種蜂王漿、中華鱉精、核酸營養液、腦白金，總有一款適合你。

90年代就是中國保健品的黃金時代，但隨著國家監管的加強，保健品的錢也沒有那麼容易掙了。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就有了後來的傳銷、直銷等各種非法或者灰色的銷售網絡。保健品的市場在那裡，銷售的渠道在那裡，大家只是等待著一個爆炸性的概念來燃爆銷售。

如果保健品要有什麼敵人，那就是同行的競爭。保健品的市場雖然很大，但是吃瓜群眾雖然年年都交智商稅，但智商年年都有提高，大家的錢也都不是大風颳來的，也沒有那麼好掙。而因為給不出「療效」的證據，大家只能拼銷售。

李嘉誠投資了ChromaDex，雖然第一年帳面上有42%的投資回報，但是ChromaDex一直在虧損，公司的股價也只是在波動。投資保健品的可能覺得吃瓜群眾都是韭菜，可以收割，但是如果銷售做不好，投資者自己就會成為韭菜。畢竟像葛蘭素史克這樣的國際製藥巨頭都會成為韭菜，其他人即便做了韭菜，也不要不好意思。

追逐金達威漲停板的股民，可能會覺得是在割股市的韭菜。但是，金達威在天貓上NMN產品的優惠價格是1699元人民幣，但在類似的其他公司的產品只需要幾百元人民幣。如果在亞馬遜網站上，相同產品可能只需要40多美元。如果金達威不能突破各種NMN產品的競爭，那股民就會成為韭菜。

這世界上沒有什麼長生不老藥！長生不老並不是人類的未來，相信長生不老的人，只是在逃避現實。

NMN和NR都只是保健品，在泡沫破裂之前，它們可以是投資熱點；在泡沫破裂之後，它們就是騙局。

參考文獻：

1.Gomes AP, Price NL, Ling AJ, Moslehi JJ, Montgomery MK, Rajman L, White JP, Teodoro JS, Wrann CD, Hubbard BP, Mercken EM, Palmeira CM, de Cabo R, Rolo AP, Turner N, Bell EL, Sinclair DA. Declining NAD(+) induces a pseudohypoxic state disrupting nuclear-mitochondrial communication during aging. Cell. 2013;155(7):162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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