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誠迷信的「長生不老藥」,是醫學奇蹟還是對韭當割?

本文作者：一節生薑

有的東西流行一時，有的東西流行一世。

流行一時的，比如最近出現的「凡爾賽體」文學；流行一世的，比如對「長生不老、延年益壽」的不懈追求。

2017 年，李嘉誠曾在媒體上公開表達了對一種保健品的興趣。

李嘉誠（youtube 視頻截圖）

如果當時有凡爾賽體，他大概會這麼說：

用了這種 NR 保健品之後，感覺回到了 20 歲。我對秘書說：買它！結果秘書花了 2500 萬美元，買了一個公司。

無獨有偶，去年年初，潘石屹也發了一條微博：「我從來不相信保健品。但一個月前，麻省理工學院一位教授給我推薦了一款他們學校研究出來的長生仙丹，還沒有上市。我問他吃了後什麼感覺，他說，吃了後指甲長得快了。我吃了近一個月，沒有什麼反應，發現自己指甲也長得很快。」

這條微博的配圖，也是某種 NR 保健品。

「長生不老藥」的真身是誰？

這個叫做 NR（煙醯胺核糖）的保健品，其實和現在社交媒體上炒得火熱的 NMN（煙醯胺單核苷酸）基本一樣，只是更容易被吸收，進入細胞後的 NR 就轉變為 NMN。

2013 年，哈佛大學的 David Sinclair 團隊在 Cell 發表論文，表明 NMN 可以在體內轉化為 NAD+（輔酶 I）。[1]

圖源：Cell

在人體中，NAD+ 是幾百種重要代謝酶的輔酶，並作為信號分子參與細胞中的許多重要活動，與能量代謝、糖酵解、DNA 複製等過程都息息相關 。NAD+ 也可以從其他的維生素 B3（煙酸、煙醯胺）轉化而來，雖然效率沒有那麼高。

所以，NMN、NR、NAD，都可以看作是維生素 B3 類保健品。

David Sinclair 團隊在研究中，使用 NMN 餵食 22 個月大的小鼠一周後，檢查小鼠線粒體穩態、肌肉健康等指標，發現這些指標恢復到了 6 個月的水平。[1]

接下來的幾年時間， David Sinclair 團隊接連發文表示，用 NMN 治療可以提高小鼠細胞修復 DNA 損傷的能力、促進 SIRT1 依賴性的毛細血管密度增加、改善老年小鼠的血流量並增強其耐力。[2～3]

圖源：Science

也正是這幾項研究，開啟了 NMN 延年益壽的「神話」。

但事情顯然沒有這麼簡單。

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如何評估這顆「仙丹」是否真能延年益壽？

首先，富豪們似乎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這些研究的主角，目前都還是老鼠。

人類與動物的代謝不同，同一種藥物的效果也會大不一樣。沒有任何藥物可以僅憑動物試驗結果獲批用於治療人類疾病。

在 David Sinclair 團隊的研究中，要讓小鼠提高修復 DNA 損傷的能力，需要按 2g/kg 劑量給小鼠口服 NMN。[2]

就算我們假設按照這個劑量服用對人體就有效，一個體重 50 公斤的成年人每天需要服用 100 克 NMN——按照這類保健品包裝標示的一顆大概 300mg 來算，一天就要吃 300 多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李嘉誠自稱服用的保健品

其次，從結局指標來看，本文開頭的「用戶體驗」也是行不通的，比如說李嘉誠表示在吃了保健品之後「仿佛回到 20 歲」，潘石屹表示「指甲好像變長了」，僅僅依靠主觀感受無法論證一種藥物的有效性。

也許有人會說，做個對照試驗不就知道了：一組不吃 NMN，一組吃 NMN，如果吃 NMN 的人平均壽命更長，那就說明有效。

這聽上去很簡單，但是實際操作很困難。

首先，健康人的平均預期壽命是 70～80 歲，即便是找老齡人口來做這個試驗，也需要招募很多人，也要做很多年。

根據李嘉誠的說法，他的同款保健品服用一年的花費是 150 萬人民幣，如果真要開展臨床試驗，誰來為費用買單呢？

在目前已經發表結果的 NMN、NR 臨床試驗中，沒有任何試驗是以「延年益壽」作為考察指標的，大部分改善功能的試驗，使用的是某些比較局部的指標，如認知功能、情緒、睡眠等。

更重要的是，對於目前已經報導結果的試驗，雖然某些生化指標有所改變，但尚無明確證據表明某種功能獲得改善。 [4]

講故事，還是做研究？

除了有效性，還得關注安全性。

今年，日本公布一項臨床試驗結果。這是一個臨床 I 期試驗，主要評估 NMN 的安全性。整個試驗只有 10 個受試者，僅口服一次 NMN。[5]

圖源：Endocrine Journal

結果表明，單次口服 100、250 或 500 mg NMN 之後，沒有引起任何明顯的臨床症狀或心率，血壓，血氧飽和度和體溫的變化。

不過生化指標檢查結果顯示，在口服單劑 NMN 之後，受試者血清膽紅素水平升高有明顯的增加（53%），血清肌酐，氯化物和血糖水平略有降低，不過這些指標都還在正常範圍。

試驗者服用 NMN 之後，隨即開始抽血檢測，但是血液中並沒有檢測出 NMN，只是發現了 NMN 的降解產物。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因為 NMN 非常容易發生降解，降解在吸收之前就發生了。

作者認為，這個早期臨床試驗表明，對於健康男性單次口服 NMN 是安全的。

但這畢竟只是一期試驗，研究中的受試者也只服用了一次 NMN，長期服用的安全性與有效性還需要進一步的試驗驗證。

不過話說回來了，如果已經能賣保健品掙錢，誰又會願意燒錢去認認真真做一個臨床試驗呢？ 賣好保健品，往往只要能講一個好故事就夠了。

故事從哪來？從動物實驗數據裡來。

另一個類似的例子是白藜蘆醇。

研究 NMN 的 David Sinclair 實驗室，之前也研究過白藜蘆醇的延年益壽效果。

David Sinclair 認為白藜蘆醇可以激活一類叫做 Srtuin 的蛋白，在理論上可以延緩衰老。2006 年， Sinclair 團隊發表了研究結果，表明白藜蘆醇可以延長高熱量飲食小鼠的壽命。[6]

圖源：Nature

為此， Sinclair 與人聯合成立了一家名為 Sirtris 的公司。2008 年，該公司被國際製藥巨頭葛蘭素史克以 7.2 億美元收購。但是在短短兩年之後，因為項目失敗，葛蘭素史克停止了相關研究，所有投資都血本無歸。

國際製藥巨頭見多識廣又財大氣粗，都會翻車至此，一般的消費者就更難免了。

有錢才是富豪們的真・長壽秘方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數據，中國人的預期壽命一直在穩定增長。

在 2016 年，剛出生的男性嬰兒的預期壽命是 75 歲，女性是 78 歲。相比之下，在上個世紀 60 年代，中國人在出生時的預期壽命，不到 50 歲。

現代社會人均壽命的增長，並不是靠保健品堆起來的，而是靠國家對公共衛生和醫療資源的投入。

有數據表明，在一百年前的歐洲，雖然整體人均壽命不到 50 歲，但是歐洲的貴族，卻能達到 70 歲以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有錢確實可以延年益壽。

富豪們花在保健品上的錢多，花在藥物、治療上的錢更多。

2020 年 5 月，「澳門賭王」何鴻燊去世，享年 98 歲。從 2009 年患病到去世，在 11 年時間裡，賭王總共花費超過 15 億港元。

住院期間，賭王直接包下住院部第 37 號大樓的兩間獨立病房，每日醫療費用約 86 萬。他休養的居所也配備了相關醫療設備，以配合平日護理工作，添置設備花費至少 2000 萬港元。

此外，何家重金禮聘 8 大名醫治療，賭王每一個器官，腦部、心、肝、脾、肺、腎均各有一位專屬名醫負責：包括腦內科名醫謝勝生為主診醫生，另外更有內分泌及糖尿科醫生龔慧慈、心臟科醫生戴有鼎、呼吸系統科醫生賴奇偉、腎病科醫生李富強、港大微生物學系教授袁國勇等。還有日本及美國的權威專家專程來港為他診治，龐大醫療團隊就賭王身體各方面進行緊密監察。

能活到 98 歲，錢才是賭王的長生不老藥。

何鴻燊（youtube 視頻截圖）

不過，別看李嘉誠買保健品花了不少錢，人家給科研也投入了不少。

在今年的諾貝爾獎得主中，得醫學獎的霍頓，是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李嘉誠應用病毒學研究所總監，得化學獎的生物學家道德納，是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李嘉誠生物醫學與健康科學講座教授。李嘉誠給這些學校、研究所應該捐了不少錢。

尋找長生不老，只能是有錢人的儀式，心誠則靈。

李嘉誠花個幾百萬吃保健品，有用了固然好，沒有用問題也不大，經濟成本對他而言，就像我們多吃了一碗飯而已，對普通老百姓可就不一樣了。

對於一般的吃瓜群眾來說，以吃瓜的心情看有錢人吃保健品就好。 戒菸限酒，適量運動，均衡飲食， 比啥保健品都管用。 （策劃：gyouza）

本文作者張洪濤，筆名「一節生薑」，賓夕法尼亞大學醫學院病理及實驗醫藥系研究副教授，研究領域：癌症的靶向治療以及免疫治療。

致謝：本文經 前北京和睦家醫院藥師、和睦家康復醫院藥房主任，中國協和醫科大學藥學碩士 冀連梅 專業審核

題圖淶源：youtube視頻截圖

參考文獻：

[1] Gomes, A.P., et al., Declining NAD(+) induces a pseudohypoxic state disrupting nuclear-mitochondrial communication during aging. Cell, 2013. 155(7): p. 1624-38.

[2]Li, J., et al., A conserved NAD(+) binding pocket that regulates protein-protein interactions during aging. Science, 2017. 355(6331): p. 1312-1317.

[3]Das A, Huang GX, Bonkowski MS, Longchamp A, Li C, Schultz MB, Kim LJ, Osborne B, Joshi S, Lu Y, Trevino-Villarreal JH, Kang MJ, Hung TT, Lee B, Williams EO, Igarashi M, Mitchell JR, Wu LE, Turner N, Arany Z, Guarente L, Sinclair DA. Impairment of an Endothelial NAD(+)-H2S Signaling Network Is a Reversible Cause of Vascular Aging. Cell. 2018;173(1):74-89 e20.

[4]Radenkovic, D. and E. Verdin, Clinical Evidence for Targeting NAD Therapeutically. Pharmaceuticals, 2020. 13(9): p. 247.

[5] Irie, J., et al., Effect of oral administration of nicotinamide mononucleotide on clinical parameters and nicotinamide metabolite levels in healthy Japanese men. Endocrine journal, 2020. 67(2): p. 153-160.

[6]Baur, J.A., et al., Resvertrol improves health and survival of mice on a high-calorie diet. Nature, 2006. 444(7117): p. 337-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