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朱 濤)
夏天的夜晚,池塘邊上清清涼涼。頭頂,是漫天星繁,一縷微風從水面吹過,很快,就有了銀波在塘中蕩漾。
婆娑的樹影開始搖曳,雖然有月光,但四周卻是暗沉沉的。遠山隱沒在天幕深處,宿鳥也早已酣然入夢。
黃葛樹下,大人和小孩都還沒睡。難得偷閒,莊稼漢子圍坐村口,正聊著秋後地裡的收成。而山裡娃們,則在近處的塘邊嬉戲,一邊打鬧,一邊捕捉身旁的流螢……
這一幕,便是過去川北農家夜間納涼的生活場景,但在今天,卻早已成為記憶當中遙遠的印象了。而那被喚作「流螢」的甲殼小蟲,也越來越少,據稱有人在網上出售,買上一隻需四、五元左右。
流螢又叫「螢火蟲」,往往出現在夏秋之際,是鞘翅目的螢科昆蟲,肉食性動物。但凡屬於鞘翅目的,都有一個突出特徵,即飛行之前需先張前翅,然後利用後翅飛行。部分甲殼蟲,甚或還需爬上地勢較高處,然後憑籍下落的動力,打開前後翅助其飛行。故而,它們顯得相對笨拙,升空的速度比較緩慢。
螢火蟲的腹部末端能發出亮光。在夜間,人們常常可看到它們一閃一閃地飛行,忽明忽暗,就如天空的星鬥一般。這是由於螢火蟲體內,存在一種發光細胞。細胞中,含磷的螢光素在螢光素酶的催化下與氧氣反應而產生光亮。反應時,它釋放的熱能微乎其微,故而蟲體並不會被螢光灼傷。這樣的光,被稱為「冷光」。
仲夏之夜,一隻雄螢,正興致勃勃地追求著配偶。每過數秒,它便閃動一次信號,並耐心等待對方回應。終於,雌螢也發出微弱的閃光,很顯然,它的求愛獲得了成功,不大工夫,兩隻螢蟲雙雙起舞,飛向了一片緊靠水面的灌木叢……
這樣的場景,在夏日炎炎的川北農村,在雜樹叢生的灌木間,仲夏之夜的暮色裡,曾幾何時,幾乎每天都在發生。
它們的家族實在龐大,約2000多種,遍及熱帶、亞熱帶和溫帶地區。僅在我國,據專家統計就已達到100餘種,加上未曾發現的種類,共計150多種。而黑螢、姬紅螢、窗胸螢等,則較為常見,一般分布在南部和東南沿海各省。
從出生到死亡,螢火蟲一生要經歷4個生命的階段。從卵到幼蟲,由蛹到成蟲,這樣的過程,大致需要8個月左右。化蛹之後,成蟲會長出漂亮的翅膀,在大千世界,享受它們最絢麗的時光。當然,這也是它們最後的日子,很快,其生命之光,就會在世間悄然熄滅。
螢火蟲的個頭很小,卻是農作物害蟲天敵。它們的幼蟲,分為水棲、半水棲和陸棲3種。水棲型幼蟲,大多吃的是水中螺類;而陸棲型幼蟲,則喜食蝸牛。
水塘邊,一隻陸棲的幼蟲正在準備豐盛的宴會。它有一種神奇的本領,即用細如髮絲的顎片在蝸牛身上輕輕敲打。此刻的蝸牛渾然不知。或許,面對小巧而「體貼」的「朋友」,它已沉浸在溫存的夢鄉,並未意識到,致命的危險正一步步逼近。
漸漸地,蝸牛的身體開始僵直,當它覺察到獵手歹意時,已完全癱瘓,再也無法去逃避敵害。原來,聰明的對手,已將準備的麻醉劑,注入到了獵物體內。注射的過程還在繼續,蝸牛的軀體,在消化液的作用下,最終化成了鮮美的「肉羹」。
盛宴開始了。在勇士的邀請下,螢火蟲的幼蟲們大快朵頤。最後,它們勝利地揚長而去,僅只留下一副空殼。這場盛宴,竟足足持續了一天多時間。
相對幼螢,成年的螢火蟲則斯文得多。除了少數要捕食蟲子或以花粉、花蜜充飢外,它們通常只餐甘露。
在鄉下,每每到了收割季節,堰塘周邊,都會堆些腐敗的穀草。據當地老人講,螢蟲便是這草垛裡的敗谷所化。古書當中,向來也有「腐草為螢」的說法。如《禮記》的「月令」篇,還有崔豹的《古今注》,以及朱熹的《格物論》,都曾持有這種觀點。就連《紅樓夢》裡的黛玉,也是深信不疑的。從科學的角度看,螢蟲多就水草產卵,幼蟲入土化作草蛹,次年開春則變為成蟲。古人由於觀察不細而產生誤斷,這樣的臆測,當然只是無稽之談,但卻為這仲夏之夜的小小精靈,增添了一份夢幻的色彩。
從古至今,小小螢火蟲,都普遍受到人們偏愛。古之文士,以其為題吟詩作畫;傳統的昆蟲文化中,它還與蝴蝶和蟋蟀齊名;現代都市人,則將流螢,視為浪漫和愛情的象徵。在民間,更流傳著很多關於它們的美麗傳說。最著名的,當屬晉人「囊螢夜讀」的典故了。車胤好學而家貧,為省下燈油,便捕捉許多螢蟲在囊內,夜夜靠著微光苦讀,成了一名飽學之士,最終官拜吏部尚書。現代科學的研究表明,37隻成蟲所發出的光亮,也只相當於一支燭光,由此可見,車胤的苦學,的的確確令人欽佩,而螢火蟲的助力之功,也功不可沒。
作為自然界小小的生命,螢火蟲的貢獻很少能有其它昆蟲可與之相比。除帶給人們「夜
光流螢」的詩意外,它的價值,更在科學運用方面。
這些小生命,喜歡棲息在潮溼溫暖而又草木茂盛的地方,對生活質量相當在意。水質要淨,空氣要清新。水棲的螢火蟲則更為挑剔,對光源汙染也極其敏感,一旦生態遭到破壞,則會遷徙到別處居住。
由於螢火蟲對自然生態的特殊要求,它可作為生態環境的監測物種,是人類環保的忠誠「哨兵」。
這種蟲子之所以發光,就實質而言,是通過一定的化學反應,將化學能幾乎全部轉化成光能。這樣的光非常柔和,且強度較高。因此,上個世紀的40年代,人們就根據螢火蟲的發光原理,發明了日光燈,這種比同樣功率的白熾燈明亮得多,十分理想的螢光燈。後來,又將此技術運用到了礦井當中,用礦燈發出的冷光照明,以免發生瓦斯爆炸。
當然,螢火蟲的價值還遠非這些,人們充分利用它的發光原理和機制、螢火素酶、觀賞性等,在仿生學研究、臨床醫學及法醫學檢測、生態旅遊等諸多領域,甚至應用到人類挑戰腫瘤和愛滋疾病的攻關方面。
但令人感到惋惜的是,因大規模地開發土地、人工光源帶來的衝擊、農藥及化學藥劑的嚴重汙染、生活垃圾和水汙染的不斷加劇,加上外來物種的入侵;人為捕捉等種種原因,螢火蟲,這一人類的朋友所棲息的環境,正在遭受毀滅性破壞,螢科動物的族群已大為減少。在日本,為了保障螢火蟲繁育,先後指定了十個自然保護區,將其納入到國家法律的保護範疇,而在我國,對這種稀有昆蟲資源的保護、研究和開發,卻還沒有引起人們的足夠重視。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杜牧之的這首七絕,是我在少年時代就十分喜愛的一首唐詩。深秋之時,天街暮色,一如井水般清涼澄澈;失意的宮女,正手執羅扇,輕盈地扑打夜空的流螢。雖然詩中隱隱約約透出宮女無奈而惆悵的情緒,但整個畫面,卻給人帶來無限的遐思。如今,都市中的螢火蟲,幾乎已是蹤影全無;即便在鄉下,恐怕也很難一睹流螢飛舞的景致。想起曾經唱過的歌謠,讀著當年所背誦的詩句,此時此刻,我到底是感到悵然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這仲夏之夜的夢幻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