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張蓉 通訊員 董森超
鋪著毛毯的泡沫箱裡,幼小的它們互相依偎著:個頭不足拳頭大,灰黑色的身體上只長出一些稀疏的羽毛。它們還不會飛,有的蜷縮成一小團,有的張著嘴巴嘰嘰喳喳地叫,有的躲藏在同伴的身體下。
村民發現的三隻夜鷺幼鳥。
這是三隻夜鷺幼鳥。或許不小心從巢中跌落,也或許被居心叵測的人打落,在臨安區的一片竹林,幼小的它們被村民發現。4月28日下午2點左右,它們被送到杭州野生動物世界,這裡也是浙江省野生動物救護繁育中心基地。
餵食、觀測、幫助幼鳥們熟悉陌生環境……身為杭州野生動物世界獸醫院院長,50歲的劉建勳帶著徒弟王子祥,嫻熟地照料起這群「鳥寶寶」。
早在11年前起,劉建勳和四五個同事組成的救護團隊,就成為了一群夜鷺、白鷺幼鳥的「代理爸媽」。從人工餵養到練習飛翔和捕食,如今,當年的那群幼鳥已在杭州野生動物世界的山林安家落戶,家族隊伍繁衍壯大。
一年一度的喜悅:
像梨花開滿枝頭,2000隻白鷺夜鷺應時歸來
杭州野生動物世界東南角,坐落著一片兩三百畝的山區,好似一片淨土。這裡竹林和灌木遍布,從未開發。
杭州野生動物世界東南角的「白鷺山」。
3月初的一天,站在園區內的遊步道上,望向這片山區,劉建勳欣喜地看到,林間枝頭又冒出密密麻麻的灰白色。和灰白色的身影一起出現的,是紫桐樹長廊旁錯落有致的清脆叫聲。
春末夏初,2000隻左右的白鷺和夜鷺又飛回來了,像梨花開滿枝頭,像白雲飄浮天際。因每年春天如約而至的這種特殊景象,這片山被冠以「白鷺山」的名號。
白鷺
夜鷺
「白鷺山」海拔不足百米,但鮮有人的足跡。山的入口處立著圍擋的柵欄,過去十多年裡,只有杭州野生動物世界的救護人員,會偶爾帶著望遠鏡和攝影機上山,觀測這群白鷺與夜鷺的生存狀態。兩三年前,他們在山頂搭建起一座20米高的觀鳥臺。為了減少對鳥類的幹擾,他們又特地在鋼結構的腳手架外,鋪設了一層模仿樹林的綠色無紡布。
劉建勳在20米高的觀鳥臺上觀察他的「鳥寶寶」。
爬上20米高的觀鳥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夜鷺晝伏夜出,白鷺恰恰相反,而它們卻一向是和睦的鄰居。潔白如雪的白鷺和頂著灰黑色腦袋的夜鷺相映成趣,或悠然挺立樹梢,或成群結伴啾鳴著飛上藍天……在這裡,眼前的一切美好得宛如一幅畫。
年復一年,看著它們在春季歸來,在夏季築巢產卵繁育,又在秋末離去;目睹一批又一批白鷺和夜鷺寶寶在這裡誕生、成長,「娶妻生子」,家族不斷壯大,劉建勳忍不住會想,這其中有多少是自己當年照顧過的幼鳥,又有多少是它們的子嗣。
400多隻的育雛試驗:
既要模仿「鳥媽媽」,又要講究適度餵養
時間回到2009年9月2日,午後,兩輛卡車將一群嘰嘰咕咕的白鷺和夜鷺幼鳥送到劉建勳和同事們面前。它們險些被違法捕獵者送上餐桌,所幸,危難之際得到餘杭區林業公安解救。
「它們裝在很多編織籃裡,一籃就有一二十隻,一共400多隻。」劉建勳對11年前的場景印象深刻。彼時,他39歲,在杭州野生動物世界做了6年獸醫。更早一些,他在林海雪原威虎山下照護東北虎,出於對更多動物的好奇,2003年,這個黑龍江小夥隻身南下來到杭州。
曾經的黑龍江小夥,現在已是中年大叔。
這麼多幼鳥一齊出現在面前,對於這個救護團隊來說還是頭一回。「它們大小不一,有的剛破殼,羽毛還沒長齊,有的只有半個多月齡。因為飢餓,大的會咬小的,有些幼鳥因此傷痕累累。」面對數百隻急需救護的鳥寶寶,大家一時手忙腳亂。
通常,白鷺和夜鷺一窩產四五隻鳥寶寶。如今,這些來自於不同家庭的幼鳥們,擁有了同樣的「父母」。
在陌生環境下,鳥寶寶們並不安生。給它們包紮處理傷口或餵食,都要講究手藝,而更小一些的鳥寶寶,甚至還沒學會如何進食。「如果沒有違法捕獵者,它們應該正在父母的羽翼下,嗷嗷待哺。鳥爸爸和鳥媽媽會輪流覓食,將食物咀嚼後吐出來給它們吃。」劉建勳和同事們只好將白鷺和夜鷺愛吃的小魚小蝦打成漿狀,再添加營養素或谷粉,用注射器為年幼的鳥寶寶餵食。
就像照顧人類的幼崽,鳥寶寶一日多餐,四五個人24小時輪流照顧,每隔兩三小時便為它們餵一次食。
按照月齡大小,400多隻幼鳥被分成五個班。五間15平方米大的籠舍被細心地鋪上稻草,打造成它們的集體宿舍。模仿野外鳥媽媽的育子方式,救護團隊開始分批次進行「育雛」。
在野外,一個月大時,白鷺或夜鷺寶寶就會跟著父母練習飛翔;兩個月大時,它們便學會了捕食;五六個月大時,就會離開家獨立生活。而在人工飼養十多天後,劉建勳和同事們將第一批適齡鳥寶寶,帶到園區內的水塘邊放生,嘗試讓它們飛出去。
「有的跑幾步就撲騰撲騰飛走了,有的卻走得踉踉蹌蹌,飛不起來。」看著這些場景,「鳥爸鳥媽」的喜悅與焦灼交織在一起,他們一邊將飛不起來的幼鳥帶回籠舍飼養,一邊又牽掛著成功放生的幼鳥,趕回來在水塘邊,定時為它們投餵小魚、小蝦、泥鰍,以及營養藥物。
投餵用量很講究,一般一天兩頓,每隻幼鳥大概可以分到一條泥鰍。這個食量對它們來說,只有六七分飽,這是為了倒逼它們自己主動去捕食。「只能適度餵養,否則,它們會像小孩子一樣,對大人產生過度的依賴,今後無法適應在野外的獨立生活。」劉建勳始終記得,在大學讀獸醫專業時所領悟的宗旨——救助的意義,是讓野生動物回歸山林。
鳥寶寶一天天長大,一批跟著一批被放生,三四個月後,數百隻幼鳥被成功歸還山林。
不忍離去的相守:
回來安家落戶,「白鷺山」繁衍成龐大家族
「如釋重負。」當最後一批幼鳥被放生時,大家終於鬆了一口氣,沒有辜負送到手中的這群弱小的生命。
和它們的告別是一場輕鬆而愉快的儀式,「來不及不舍,滿心都為它們回歸自然而高興」。只是,沒有人預料到,告別之後還能重聚——這群白鷺和夜鷺就此在杭州野生動物世界安家落戶。
起初,劉建勳只注意到,春夏之交,偶爾有幾隻白鷺和夜鷺在山林空中盤旋,在水塘邊覓食。到了2012年左右,它們的身影逐漸多了起來,叫聲也此起彼伏,和山腳處的藍黃金剛鸚鵡遙相呼應。
「白鷺山」山腳處養著藍黃金剛鸚鵡。
在園區東南角的山區林間,它們搭窩築巢,招朋引伴。如今,由夜鷺、白鷺組成的家族已壯大至2000多隻,翱翔在空中的它們,也成為杭州野生動物世界一道別樣風景。
作為浙江本土動物,2016年,白鷺和夜鷺從浙江省重點保護動物名錄,轉入浙江省一般保護陸生野生動物名錄。對此,這些救護人員們反而覺得欣慰,「從另一個角度看,保護級別的降低意味著動物種群數量的擴大。這說明白鷺、夜鷺的救助與保護有了成效。」
夜鷺的壽命期限可達20年,白鷺的壽命更短,只有7到10年。
「它們比人類衰老得更快。」回想起來,他們很慶幸,因為自己曾介入過這群鳥類短暫的一生。
如今,劉建勳和同事們對野生動物的救護仍沒有停歇。採訪當天,劉建勳一直腳步匆匆,手機鈴聲不斷響起,各種需要救護的動物被送進園區。最多的時候,一天內,他接待了八批動物的到來。
工作人員放飛鳳頭鷹。
幾乎每年,在這些被緊急運送而至的來客中,都會出現十幾隻白鷺和夜鷺的身影。去年九月,富陽區林業公安送來一隻成年白鷺,它的胸口正冒血,還存在肌肉拉傷。
鄒建強小心翼翼地為傷口處灑上藥粉。觀測一周後,隨著傷病基本康復,王子祥將它帶到「白鷺山」順利放飛。轉眼間,一道雪白的身姿穿越竹林、划過天際,不見蹤影。
除了五花八門的鳥類,也常有各種龜、蛇、蜥、猴、鹿等動物光臨。4月27日中午12點半,一隻在嘉興南湖景區發現的赤狐和五隻被富陽城東派出所查獲的鸚鵡,一同出現在劉建勳面前。他叮囑民警開車將裝在後備廂的鸚鵡送進園區,自己卻拎起裝著赤狐的籠子往園區搬。
「你為什麼不一起坐上車?」我不解地發出疑問。「那怎麼行!赤狐在旁邊,會嚇死鸚鵡的。我們要考慮動物的感受。」他不假思索地駁回我的提議。
這答覆,一如在我聽來有點聒噪的白鷺和夜鷺叫聲,在救護團隊的四五個人心中,這可是悅耳的中音演奏;也一如在我聞來刺鼻的、「白鷺山」旁魚蝦腐爛混合鳥類排洩物的味道,這在他們看來,正好說明「白鷺和夜鷺生存狀態很好,很活躍。」
一年復一年,秋去春又來。如今,劉建勳他們正滿心期待著,新來的三隻夜鷺寶寶能茁壯成長,沿著相似的成長軌跡,加入「白鷺山」的龐大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