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紀錄片《川渝陷阱》拍攝了GAI參加《中國有嘻哈》前的日常生活。採訪中,他這樣評價自己的DJ工作:「活著真TM難,挺人格分裂的。因為這個地兒,實話真土,是真low。」
無疑,GAI對酒吧工作表現出了極度的厭惡。可是就在GAI奪得冠軍後的三年時間裡,他個人表達的情緒從消極厭世轉向陽光積極:「有家人有兄弟有貴人有兄弟有希望,我真的感覺自己什麼都不缺,感恩。」
GAI的柔化,體現的是大眾媒體對嘻哈歌手進行收編的同時,嘻哈歌手迎合式的改變。此前,硬糖君也指出了GAI在《中國新說唱2020》中的「廟堂化傾向」。
與GAI一起被悄然改變的,正是被商業元素馴化的說唱文化。自2017年的《中國有嘻哈》開啟潘多拉魔盒,說唱綜藝層出不窮,光今年夏天就有《說唱聽我的》《中國新說唱2020》和《說唱新世代》三檔。
一方面,嘻哈歌手對於從地下到成名的渴望,異化了說唱精神。使得嘻哈文化走上了「快速消費,快速遺忘」的怪圈;
另一方面,商業機制的強大收編,導致了說唱歌手的自覺媚合,加速了livehouse、音樂節等現場演出市場的培育,為大眾文娛打開了新局面。
文化屬性與商業模式的差異,也導致三檔說唱綜藝呈現出了表情迥然的臉譜。愛奇藝的《中國新說唱》請來Giao和藥水哥,贏了收視;B站的《說唱新世代》搞了「上期垮,下期立」的反差,贏了口碑;芒果TV的《說唱聽我的》有「魔動閃霸」而不知巧用,贏了個寂寞。
在《新說唱》和《新世代》後來居上時,《說唱聽我的》並沒有把握住先播優勢。上周日四強賽的熱度,被另外兩檔節目吸了個精光。而在總決賽逆風翻盤,似乎也沒有底氣可言。
三張臉譜,哪一張才是本土說唱的「裸妝」?
血包大賞
走到第四季的《中國新說唱》,底色最悲涼。深諳魔鬼剪輯的節目組,已經放棄了從說唱本身「吸血」的土法。請來藥水哥和小阿Giao助陣,顯然是為了開播的那一茬流量。
為啥不從rapper裡找矛盾呢?因為現在的選手已溫和如羔羊。明明李爾新最後沒有和GAI發生真矛盾,但剪輯咔一聲就從他丟鏈子處截斷了。到了第一期下,觀眾一看啥事沒有,真有點TVB每集結尾故弄玄虛內味兒了。
至於Gai質問貳萬為什麼刪除自己微信,這種「小時代雞毛」居然還要留到下期解密。只想說:你笑我買不起beat,我嘲你坐不起頭等艙。沒有物質基礎的rapper情誼,就像一盤散沙。
《說唱新世代》更無聊:TY.在Cypher(說唱接力)賽段,表示兩個小時太短會忘詞,以影響藝術形象為由退出接力。隨後,夏之禹也表示退出。黃子韜和夏之禹爭辯,認為對方不尊重賽制。怒氣一生,把投票的兩張光碟地上一丟,直接罷錄。
這失控的情緒,完美復刻了韜韜在《創造營》吼女孩子的名場面。只不過rapper的嘴皮子溜啊,黃子韜哪能佔到上風?導演組連忙出來擦屁股,導師馬思唯安慰夏之禹時成都話都出來了。
「你早應該了解,你來參加這個節目,你要面對的是啥子東西。」夏之禹更委屈,表示是公司要求衝KPI,自己根本不想來。兩邊一勸,黃子韜道了歉,夏之禹說了對不起。節目有賽制,rapper有個性,小beef真的太沒看點了。
而早早播出的《說唱聽我的》,錯過了唯一的出圈機會——魔動閃霸。第一期的魔動閃霸組合,二次元的slogan降低了觀眾預期,當《對手》的第一句唱出,激動得小鬼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硬糖君尋思著,彩排時也聽過吧,這表演可與「永遠假裝第一次聽」的《中國好聲音》一戰。
「Lady想跟你相處,你的香味藏不住。」俏皮可愛的舞臺氛圍,加上律動感極強的旋律,很難不被吸引。當時的抖音、微博和B站都不乏「被魔動閃霸洗腦」的tag,甚至還有聽眾分析他們是New wave的創作風格。
如此先鋒又沒有出圈,那也太不把大眾鑑賞水平當回事兒吧?事實上,《對手》的Beatmaker是Prakhar Raikwar,人家主要做的還是R&B/POP的beat。這首歌就是純粹的旋律加中式流行樂,很難搭上New wave的列車。
可惜的是,當《乘風破浪的姐姐》改編《對手》時,魔動閃霸的熱度早已過去。而後兩人在節目中被拆開,作為「血包」的價值徹底喪失。當說唱綜藝們紛紛用邊角料博眼球,正好說明了說唱本身的乏味。
文化重構
2005年,梁棟憑藉說唱《大連站》火遍全網。歌詞混雜了大量山東方言,還有色情和暴力傾向。值得玩味的是,梁棟同年推出的嘻哈專輯《UN HIP-POP》內地首周賣破60萬張,擊敗了胡彥斌等當時的新人王。
在嘻哈文化與網絡平臺觸碰的初期,類似帶有地下創作風格的作品不在少數(包括抨擊本土教育的《大學自習室》)。而當網綜時代到來,嘻哈創作有意識地規避了「批判現實」與「抒發政見」,轉而增添「歌頌生活」的主題。
《中國新說唱2019》第4期,黑人rapper李逵和留學生劉炫廷的作品《Black &Yellow》講述了中非友好互助的故事。「Black and Yellow,開闢跨越種族膚色的藉口。」表演完後,臺下的選手大呼「政治正確」和「絕對能晉級」。
一面去政治化,一面將傳統的俠義孝道融入說唱,是「新說唱」系列的創作轉向。且看去年《新說唱》第11期,梁博與新秀合作的《表態》。「我答應過爸爸媽媽不再泣不成聲,想要成功之後回頭敘述人生。」
同期的《致爸媽》,歌曲開頭引入了母親給兒子打電話。與此同時,「江湖」也成為rapper創作的高頻詞。第10期劉炫廷的《張無忌》,基本沿襲Gai在《歌手》唱《滄海一聲笑》的路徑。
說唱歌手皈依中國傳統倫理最核心的「家庭」,以及大眾普及度最高的「武俠」,多少讓人始料未及。地下作品最常見的「老子」「女人」「金錢」,變成了《新說唱》裡的「英雄」「仗義」「休閒」。
另一邊,《說唱新世代》和《說唱聽我的》則成為「10w+爆文」的說唱體,成功借鑑了當下都市劇的話題創作模式。性別對立,校園暴力,現代症候,生態危機,女性困境,什麼有話題就創作什麼,咪蒙看了都要欣慰後繼有人。
首期《說唱新世代》,前面聖代剛唱完《雨夜驚魂》講述「地獄般」的校園暴力,後面Tango Z就來《Love Paradise》歌頌「天堂」杭州。地獄天堂前後腳來了,不知道「隨機賽制」的還以為節目刻意安排。
前一首讓你懷疑人生,拒絕做霸凌的圍觀者。後一首讓你思鄉情切,保護吳語區方言流失任重道遠。江奈生的《奧利奧少年》則聚焦現代症候:「每天還在自責,同時熬夜。健身卡在書裡,廢物利用的標籤。」
於貞的《她和她和她》用分段式的結構,展露了三位女性的生活截面。「她也是誰的媽媽,女兒啊,妻子啊,朋友姐妹啊。」女rapper為女性發聲,還有比這更政治正確的組合嗎?
自由交換
比社會話題更有代入感的,是具有普世價值的創作。比如《說唱新世代》裡Subs的《畫》。「想要畫一個家裡面,坐著永遠不會爭吵的爸媽。想要畫一個她,在家裡等著我躺在寬大的沙發。想要畫一隻鳥,嘴巴裡面叼著代表自由的綠枝。」
親情、愛情與和平,小學生這麼寫都會被懷疑不真誠。但Subs極具個人情感投入的演唱,把馬思唯都給繞進去了:「我以前認為的說唱該有的樣子就一定對嗎?」
《說唱聽我的》也有類似的創作導向,只不過不夠集中也缺乏驚豔的舞臺呈現。第五期張昊和劉柄鑫講述奮鬥經歷的《樓梯》把袁婭維都惹哭了。「因為以前我也做樂隊,然後我也住過很便宜很便宜的房子。」
十一進六,Lee A的《我該如何拯救他》唱的是原生家庭的問題。「過好每一天,讓家人開開心心的,才是救贖我爸的最好辦法。」因為過於慘澹,節目中的歌曲甚至不是原版。
當說唱從「好聽」變得「好哭」,也不知道是觀眾內心變柔軟了,還是硬核的說唱徹底消失了。相比《新說唱》堅定的選擇了「俠義孝悌」,《新世代》一股腦地搞社會議題,《聽我的》正是由於搖擺不定,導致了風格的含混不討喜。
在選手構成上,《中國新說唱》仍然在消耗Gosh、丹鎮、CDC、活死人、Sup等主要說唱廠牌;《說唱聽我的》更像是《新說唱》的降維版,不僅廠牌偏小,就連八位導師裡也有五位參加過《新說唱》;
《說唱新世代》在廠牌打底的基礎上,加入了不少音樂公司藝人和素人。江奈生是西北大學世界史專業的學生,魚翅是B站up主。
音樂公司選手們的「說唱」,大多是唱比說好。唱功不俗的於貞,就被馬思唯說rap還有進步空間。但目前看來,「唱比說好」顯然更適合國內大眾的口味。
而不管是《新說唱》的導師戰隊,還是《新世代》的象限分組,說唱綜藝的賽制大同小異。《新世代》裡拉垮的Cypher,《聽我的》也玩過;《新說唱》的1V1freestyle battle,《新世代》第一期也有。
儘管它們依舊保留了嘻哈文化的battle和diss,但是都選擇了淡化火藥味的處理。《新說唱2019》的聯盟battle戰裡,雙方先互放狠話,表演完即刻表示尊重,以「和諧共處」的態度收尾;《新世代》懶惰和Subs的battle髒話,則全部消音處理。
你搞不懂他們的diss從何而來,也就更不知道respect的落腳所在。嘻哈綜藝對文化風險的規避,讓表演總是充滿友愛。失去「diss自由」的說唱選手,看似迎來了創作自由,實則進入了更窄小的繭房。
GAI的形象演變,Rapper創作題材的集中和受限,說唱綜藝在節目模式和選手構成上的匱乏,都說明了說唱文化用自由換來了出圈。但比起另一邊沒有交換價值的搖滾,說唱還是幸運的。
對於亞文化圈層:越抵抗越小眾,越軟弱越幸運。只不過,誰也不知道它還能幸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