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曾無數次觸碰禁忌,曾經將人工具化,作為實驗品使用,曾經虐待過嬰兒與精神病患者,但與「人猿雜交」相比,這些都顯得有些小清新了。畢竟,哪怕不談科學,這個世界上也從來不缺少人與人之間的相互虐待以及利用。
但人猿雜交呢?在法屬幾內亞,原始而淳樸的當地部落,尚不能分清當地黑猩猩和人類到底有什麼區別,他們認為猩猩大概是一種「叢林之人」。
但哪怕如此,他們也極度厭惡與黑猩猩發生關係的想法。如果有當地女子誤入叢林,被雄性猿類強姦,這個女子就會在鄰裡的談話間社會性死亡,她會註定悲慘地死去。
雖然不無殘忍,但這也證明了,厭惡人猿雜交就像厭惡亂倫一樣,是任何一個人類社會大概都會有的倫理觀。
然而,人猿雜交的實驗,在20世紀上半葉,受到了文明社會中科學界、政界的多方資助。甚至這個實驗的大力支援者,同時來自美蘇雙方。
實驗的執行者也並非跳梁小丑,他名叫伊利亞·伊萬諾夫,這個人對人工授精的理論與實踐貢獻頗大。
他絕對是打破禁忌,敢想敢幹的那種人。在他的時代,給家畜人工授精被認為是逆自然規律、違背倫理道德的行為。
在人們的想像中,人工授精還會造成種群的基因劣化。這不是普通養牛老農的見解,而是科學界的金科玉律。
今天的養殖場裡,一隻母牛從性成熟到死亡,可能擁有眾多後代,但她可能一輩子都沒見過任何一隻公牛。人工授精早已成為養殖場的慣例,甚至是現代大工業食品生產中的一塊基石,方便管理又能保持衛生。
而100年前,伊萬諾夫身體力行地為數以千計的馬和綿羊做人工授精,雖然受到大量質疑,他的實踐仍不斷推動著科學的前進。
終於,他的想法進一步演變,他想到可以通過人工授精,像馬和驢生出騾子那樣,炮製出人和猿的某種後代。
雖然在後世看來,他的想法十分瘋狂,但伊萬諾夫本人也許算不上什麼瘋狂科學家,因為科學其實就是在不斷打破禁忌與倫理的過程中前進的。
達爾文的進化論,也曾被一個時代的人認為品味低劣、蔑視聖靈,而且十分猥瑣。以至名門淑女願意通過嘲笑他來自證貞潔。
但伊萬諾夫恰巧處於一個瘋狂的時代。
他的老東家是沙俄的貴族,沙俄倒臺後,他並沒有被當作前政權的走狗遭到清算。
相反,他的人猿雜交實驗得到了蘇聯科學院的支持。後者認為這是捍衛唯物主義的必由之路。
美國也成立了「科學服務部」,主席非常希望伊萬諾夫能夠做出點成績來,造出一種新人類,來進一步解釋進化論。
畢竟他們不久之前還認為患有「臀脂過多」的科伊桑少女薩沙,是人猿進化的過渡證明,因此把她關到了人類動物園中。哪怕薩沙本人會說至少3國語言。
沒有人真正在乎倫理,這個半人半猿如何融入社會,如何看待自己,也並沒有人真正關心。他們在乎的只是伊萬諾夫的結果能夠帶給自己什麼現實利益。
1926年,伊萬諾夫來到了法屬幾內亞找實驗用的黑猩猩。他的想法是給動物園裡的母猩猩人工授精,讓它懷上人類的孩子。
結果當時人工環境下飼養的黑猩猩,生活條件令他大跌眼鏡。研究所裡前後關押過700來只黑猩猩,絕大多數都是未成年,根本不具備任何生育能力。
當時的人也根本不了解黑猩猩,有人還想教黑猩猩說英語,想把他們發展為基督徒,幫他們融入人類社會。結果黑猩猩在運往歐洲的途中在船上就死掉了。
伊萬諾夫只能自己抓黑猩猩,他和兒子給雌性黑猩猩注入人類精液,由於人手不足兼怕黑猩猩逃跑,他們未能按照人工授精的標準流程注射。結果實驗失敗了。
眼看自己的夢想告吹,也沒法跟資助者交代,伊萬諾夫乾脆進一步突破禁忌,他想,為什麼不找一個女人,給她注射雄性黑猩猩的精液呢?
雌性黑猩猩會亂跑,但人類女性不會。他的實驗步驟將相當簡單,只要取得雄性黑猩猩的精液就行了。
然而當地非洲女性不願意協助他。
「她們太傳統了!」伊萬諾夫憤恨地想。
眼瞅著伊萬諾夫的人猿雜交實驗已經宣告失敗,這時他竟然又莫名其妙地獲得了一波支持,這次是蘇聯的文化解放與婦女解放。
1929年,史達林領導下的蘇聯成立了新的科學院,他們決定給伊萬諾夫更大規模的支持。他的前東家蘇聯科學院此時則在政治上如履薄冰。
「靈長類跨物種雜交委員會」成立了。他們宣稱,優生學應該跳脫出資產階級的局限。人類可以像種馬一樣,大規模懷上優秀基因的後代,誕生出偉大的孩子。
與此同時,女人應該擺脫婚姻與父權的束縛,不必再被關在小家之內,她們可以懷上任何崇拜仰慕的人的孩子,比如政治領袖或者大科學家。
而這種新式優生學的基石,就是人工授精技術。
伊萬諾夫發現,他的駭人聽聞的實驗,非但沒有在新思潮中招致大規模反對,反而有許多女性主動請纓,願意參與他的人猿雜交實驗,懷上猿類孩子,為科學做貢獻。
只是他手頭的雄性黑猩猩死了,他需要再找幾隻,為此耽擱了些時間。時間來到了1930年。
身為一個挑戰禁忌的科學家,伊萬諾夫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以至於有些不真實。
終於,這位「三姓家奴」的夢想,再次遭到了命運的延宕。似乎冥冥中有某種力量,告訴他有些實驗註定不能展開。
他的後臺被批倒了,連帶著他也被流放,不得不中斷實驗。他的運氣其實仍然很好。
只是1932年,伊萬諾夫獲悉可以重返莫斯科之時,他已垂垂老矣。他最後在哈薩克斯坦死於中風。
從此再也沒有人提起人猿雜交實驗。
隨著人類對黑猩猩的了解,以及對生物基因的認識,我們已經無需實際驗證便知道所謂「人猿雜交實驗」想要得到的全部結果。
20世紀上半葉是戰爭與革命的世紀,一個沒有任何過錯的普通人也很難不被波及,而伊萬諾夫卻憑藉他的人猿雜交實驗,在不同政權間反覆橫跳。
科學能暴露出人類內心黑暗的一面,但人類最黑暗的一面或許是,從未有任何人嘗試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