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網上南陽愛滋拆遷的消息時,我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跑著去報了題。4年前,當我還是一名深度記者時,曾赴河南駐馬店汝南縣,耗時近一月調查過2009年11月的愛滋拆遷事件,採訪過數名當地愛滋病人和病毒攜帶者。
至今,我仍保留著當年數萬字的原始稿件及採訪筆記、錄音、村民提供的拆遷現場視頻、受訪者照片等。
我向報社提出回訪當年的這起未能披露的愛滋拆遷事件。聯繫上當年的舉報者,獲悉當年受訪的病人至少已有兩人去世。這4年間他們怎樣生活,是否再次參加愛滋拆遷事件,需要現在還活著的病人對我講述。
我重新披掛上陣趕往南陽採訪。沒人比我更了解這起事件,以及事件背後的愛滋病病毒攜帶者及其生活狀態。
尹小楓
唯一同意使用真名的愛滋病人
尹小楓是當年前往汝南縣西關村參與拆遷的愛滋病人之一,也是唯一同意記者使用真名見報並公開形象的愛滋病人。但待到稿件正式見報前2小時,我決定對他使用化名。
他在一次驗血時被查出HIV陽性,這是他1990年代賣血後的「遺產」。
當年初見他,是在平輿縣某村,他皮包骨頭,裹著兩件破舊軍大衣,坐在一輛農用三輪車上。接送村裡趕集的村民,是他當時唯一的生計。
他拖著腿領我們走進他家的瓦房時,我被屋內的破敗震驚了。那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從豔陽下走進屋子,眼睛適應了半分鐘才看清裡面就一堆磚頭支著個床板,上面一堆看不出原色的爛棉被。
領著我們尋訪愛滋病人的舉報村民此前還頗有忌諱,但在進屋的一剎那,他們的嘴也癟了起來,當時有人嘀咕了聲「太慘了」。
尹小楓有個習慣,話語間隙會時不時深呼吸,從肺部擠出一聲嘆息。當時,他的兒子在河北打工。兒子走後,一場雨淋死了30多隻無處可躲的兔子,剩下的兔子們餓慌了,把院子裡白楊樹腳的樹皮啃來充飢,活了下來。那時他病著,根本沒力氣下床救兔子。
後來,這6隻如小土狗一般大的兔子成了他的「朋友」,除了病友,他也沒朋友。捨不得吃,也沒人願意買走,就一直養著。
他告訴我們,參加那起愛滋拆遷的理由很簡單,他沒力氣幹其他活。在現場作勢走動了一下,連話都沒多說幾句。100塊錢一天的佣金,能抵他一個月的低保。
愛滋病治療雖然免費,愛滋病人享受低保,衛生部門近年也提供了百十元的補助,但對完全喪失勞動能力的愛滋病人,也許這僅夠基本口糧。
他後來的經歷,是回訪中從他兒子口中得知的。兩年半前,兒子打工回來,翻新了房子,去年5月,兒子又帶回了他從未謀面的兒媳和孫子,他抱著孫子樂得合不上嘴。
而一個月後,尹小楓實在受不了了,喘不上氣,路也走不動,身上瘦得沒肉了,自己喝了農藥。他沒被搶救過來,如今已化身村東頭的一捧黃土。
尹小楓兒子手中捧著他父親在廈門打工時照的照片,那時他留著寸頭,面容精神身材健壯。他的兒媳至今也不知道公公是愛滋病人,因此,我決定為他化名,保留他這一生最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