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0日,諾貝爾文學獎就將公布結果。今年的情況比較特殊,由於去年的醜聞風波,2018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沒有頒發,而是順延到今年,於是10月10日的晚上,我們將會看到兩位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
這或許並不是一個理想的處理方式,在諾貝爾獎的歷史中,同一年頒給兩位作家的情況只出現過如下幾次——
1904年,第4屆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法國詩人米斯特拉爾和西班牙喜劇作家埃切加賴;
1917年,頒給了卡爾·阿道夫·耶勒魯普和彭託皮丹,他們兩個還都是丹麥人;
1966年,頒給了希伯來語作家阿格農和另一位描述以色列命運的德語瑞典作家內莉·薩克斯,該年的選擇毫無疑問具有濃厚的政治意味;
1974年,再次是兩個來自同一國家的作者艾溫特·詹森和哈利·馬丁遜獲獎,這次獲獎者國籍由北歐的丹麥換成了瑞典。
此後,再沒有出現過類似的情況。所以,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令觀者多了些不同的期待。今天,我們就跟大家聊一聊諾貝爾文學獎以及今年的獎項預測。說到預測,自然僅供參考,也有很強的個人色彩。比如,同樣對於米蘭·昆德拉是否有望獲獎,就有極有希望和幾乎不可能兩大截然相反的主張——畢竟,文學是充滿主觀性的藝術。
無論預測和討論得如何,都歡迎你留言跟我們分享你對諾貝爾文學獎的記憶與看法,更歡迎你說出自己心目中的2019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撰文 | 新京報記者 宮子
頒給兩個人的情況每次發生時都會引起不小的爭議,而且,這些作家在今天很多已經完全變成了被塵封在文學史裡的那種獲獎者。
耶勒魯普的小說寫得明朗,很有田園詩的風味,但也僅此而已。彭託皮丹,現在還有誰在閱讀他的作品?諾貝爾獎作為世界級的文學獎項,裡面的確出現過很多值得未來作者終生追隨的大師(當然,若是把「未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大師們」組成一個名單,其重量級也足以與獲獎者們抗衡),不過,這種作家要求每年都得出現一個,也未免誇張。
所以,要是諾貝爾文學獎頒發給兩個人的話,如果那種肉眼可見的文學價值差距過大,場景也會比較尷尬。試想一下,瑞典文學院的評審拿著筆直的話筒公布——「今年的兩位獲獎者分別是伊斯梅爾·卡達萊和——希拉蕊·曼特爾!表彰他們共同用小說的形式表現了人類精神的……」,這唯一的好處可能就是給諾貝爾文學獎帶去一種嶄新的喜劇效果。
不過,不管諾貝爾文學獎對於文學本身還能有什麼意義,它存在的必要性又是多麼虛無,對於國內讀者來說,諾貝爾文學獎還是有一個積極作用,那就是它有機會讓出版社引進那些尚未有譯本的新作品,擴展視野。在平時,出於讀者群體和盈利的考慮,這些小眾又冷門的作家並沒有什麼出版機會。例如2004年的獲獎者,奧地利作家耶利內克,此前幾乎無人知曉,她獲獎後,國內便集中翻譯了她的小說集,讓我們得以在書架上接觸到與眾不同的寫作風格。可能,這就是諾貝爾文學獎對國內讀者來說最大的意義了。
01
不太可能得獎的「年年大熱門」
9月30日,Nicerodds發布了2019年的諾貝爾文學獎賠率名單,最大的一個變化是:出現了不少陌生的面孔,同時領跑者裡面終於沒有村上春樹了。
Nicerodds發布的2019年諾貝爾文學獎賠率名單,中國作家殘雪位列第三位。
過去的很多年裡,村上春樹都是諾貝爾文學獎的大熱門,他的讀者很多,作品風格也很獨特,而且,村上也是日語作家裡唯一有獲獎資質的,在他之後,目前的日本作家一眼望去,實在找不到在未來有機會再拿諾獎的人選。有人譏諷說,村上春樹這種二流作家不可能獲獎,這其實是一種挺偏頗的指控,把村上春樹完全當做一個恬淡的「苦咖啡式人物」。村上春樹在政治和歷史爭辯中都是個有責任心的作家,調查奧姆真理教撰寫非虛構作品,控訴非人道主義行為,反思戰爭等等,他只是不愛頻繁站在鏡頭前說話,而且小說也選擇了非現實主義的路線罷了。這是一種不太討多數專業讀者喜歡的寫作方法,因為它看上去太簡單而輕鬆,而且村上的小說有著嚴重的套路化傾向,在閱讀村上春樹的小說時,除了閱讀快感很難再得到更多的啟示。他很難打動那些用羅蘭·巴特去分析文本的瑞典文學院評委們,但我相信,《1Q84》《奇鳥行狀錄》這些小說,再過幾十年還會有它們的讀者。
恩古吉·瓦·提安哥
恩古吉·瓦·提安哥,這是另一位常年盤踞諾獎賠率前三名的作家,也是年年大熱門之一。就身份而言,提安哥的獲獎可能性的確很大。諾貝爾文學獎經常頒發給那些雖然作品名氣不大,卻致力於以文學捍衛某種語言的作家,例如之前提到的希伯來語作家阿格農。語言的選擇也是恩古吉·提安哥文學之路的主題。他認為英語在很多時候扮演著文化殖民的角色,在肯亞奈洛比大學任教時,曾要求學校將「英語文學」這門專業名稱改為「文學」,因為世界上其他語言的作品理應擁有和英語作品同等的地位。1976年入獄後,他放棄英語,只用母語基庫尤語創作小說。
用自己的寫作將母語帶入世界的範圍,畢生捍衛母語的傳承,這非常契合諾貝爾文學獎過去的信條,再加上20世紀以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中再沒有出現過黑人作家的身影,因此提安哥在移民問題日益突出的當下,還是有很大的獲獎可能。只是,單論小說質量而言,他的藝術性稍顯不足。
米蘭·昆德拉
米蘭·昆德拉,他的讀者不比村上春樹少——這導致他也被貼上了「文藝青年作家」之類的標籤。很多人都奇怪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昆德拉都沒有獲得諾獎。我想,昆德拉獲諾獎的概率應該比0%高不了多少,肯定是這份名單裡最低的。他是那種典型的需要你使用「作品和作家要分開看待」之類的粗暴觀念才能去完全接受的一名作家。有證據顯示他曾經在捷克斯洛伐克擔任過警察線人,舉報同胞,儘管那個證據的真偽性仍舊存在爭議;他脫離捷克斯洛伐克,宣稱自己是法國作家,自己的書只應該被歸類到法語文學中;他曾嘲諷並攻擊在捷克從事政治鬥爭的作家。2009年,他籤了一份請願書,為導演羅曼·波蘭斯基辯護——後者被證實強姦了一名13歲的女孩。
很多作家都終其一生帶有大量爭議,也許米蘭·昆德拉有著藝術家原則的某種價值觀念,但是把一個獎項頒發給某個作家,便意味著一併承認他的創作及文學人生。昆德拉獲獎,這對諾貝爾文學獎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要怎麼去給他寫致敬詞呢?
薩爾曼·魯西迪
薩爾曼·魯西迪(又譯:薩爾曼·拉什迪),他的小說《午夜之子》肯定是文學史上的一部巨著,雖說自此之後,有很多人質疑他的小說走上了停滯不前的道路,但光是這一部小說,足以讓魯西迪成為當下的經典作家。後殖民作家也一直備受諾獎委員會的青睞。不過,石黑一雄2017年才剛剛得獎,後殖民作家連續得獎的可能性不會很高。今年,印度與克什米爾的事件本來能夠讓人們再次對魯西迪的作品投以關注,但對一個至今仍被穆斯林追殺的作家來說,讓他當獲獎者需要額外的勇氣。頒獎給魯西迪,就意味著和整個穆斯林世界作對,沒有哪個機構敢這麼做。
另外,閻連科和餘華、北島等中國作家也是經常被討論的對象,今年,餘華也出現在了賠率名單的第14位。不過,莫言之後,中國作家再次獲獎的可能性並不大,還有要是餘華的作品真能得諾貝爾文學獎……那只能說,翻譯完全超越了原著。就像北島,大家都知道他的詩歌翻譯成英語再讀感覺要更好。
02
女性作家們獲獎可能性升高?
本來,不應該把「女性作家」單獨做一個標籤拿出來,但考慮到今天人們普遍關注的議題,她們獲獎的可能性的確要更大一些。今年賠率榜榜首的,正是一位女性作家,加拿大詩人安妮·卡森。她的作品內容和女性主義關係不大,風格上更傾向於古希臘和古典主義,不過這種風格倒是也蠻符合瑞典文學院的品位。如果在今年,諾獎選擇頒給一位女性作家,但是又和女權主義的聯繫沒那麼密切,也算是個穩重而保守的選擇。目前,安妮·卡森的書在國內還沒有譯本,她獲得的文學獎項也沒那麼多。如若獲獎能為她帶來一個翻譯成中文的契機,倒也不錯。
安妮·卡森
談及女性作家,另外一位加拿大人瑪格麗特·阿特伍德便不得不提。她在這幾年實在太火了,憑藉《使女的故事》的風靡,她從一個普通的布克獎作家變成了媒體焦點,弊端是,這可能恰好構成她獲得諾獎的阻礙。畢竟獎項這個東西,還是要講究一下區別度,把諾獎再頒給布克獎得主和熱門作家,多少顯得缺少些原創性——所以,在這裡也就順便提一下去年的金布克獎得主,同樣是加拿大人的麥可·翁達傑,除非諾貝爾文學獎打算做一點錦上添花的事情,否則他獲獎的概率也挺低。
阿特伍德的小說倒是明顯在文學創作上走起了下坡路。她最好的小說是《盲刺客》,一本結構和語言都極具原創性的作品,不過與現實意義的關聯並不大。之後,她逐漸尋找到新的題材模式。《使女的故事》就內容來說,當然值得一讀,它切合了許多當下和未來的議題。但如果阿特伍德能夠獲獎的話,應該不是因為這個。
瑪麗蓮·羅賓遜,一個有可能獲獎的美國作家,考慮到川普的所作所為,她在近年獲獎的概率應該還要再提升不少。瑪麗蓮·羅賓遜是一個在美國十分著名的作家,普立茲獎、國家圖書獎、國家人文獎、《時代》雜誌最具影響力的人物……美國的最高獎項她幾乎拿了個遍。更重要的是,她的小說非常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她對性別與社會議題的關懷不是那種肉眼可見的爭辯,而是在敘述中給人以無形的感受。《基列家書》是她的代表作,國內曾在2007年出版過,現在已經絕版,另外一本《管家》在2017年剛譯介過。無論瑪麗蓮·羅賓遜能否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她的小說都值得一看。
瑪麗蓮·羅賓遜
其他值得一提的女性作家,包括波蘭的奧爾加·託卡爾丘克,俄羅斯的柳德米亞·烏利茨卡婭,瓜德羅普島的瑪麗斯·孔戴。託卡爾丘克是近幾年非常受矚目的作家,幾乎每部小說都能入圍布克獎名單,她也曾因為政治立場問題收到過波蘭同胞的死亡威脅。烏利茨卡婭在國內也有不少譯本,她是如今俄羅斯的國寶作家,不過若是和巔峰時期的俄國文學相比,多少欠缺了一點文字的強度。瑪麗斯·孔戴也是賠率榜常年的熱門人選,但她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過於陌生,是個政治性很強的作家。
03
名單內與名單外的其他作家
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實在很難預測——往年還有一種「黑馬說」可供參考,即最終獲獎的人總是在最後時刻賠率上漲,可能從二十名開外進入前十,例如阿列克謝耶維奇和鮑勃·迪倫,不過,由於保密工作的加強,以後類似情況發生的可能性不會太大。
如果從名單裡選擇一位的話,倒是覺得,今年約恩·福瑟有機會獲得文學獎。畢竟,諾獎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頒發給劇作家了,而諾獎似乎有那種傾向於北歐劇作家的傳統,當然也有可能頒發給一位在劇作和小說寫作上都很有造詣的作家,例如彼得·漢德克。他是現在很少見的、具有極強精神力量的作家,雖然日常生活是居住在森林裡,和外界沒有什麼聯繫,不會出現在媒體的曝光鏡頭裡,但他對南斯拉夫的政治問題和人類在現代社會搖搖欲墜的存在與困惑,都有著強烈的反思。
約恩·福瑟
這份名單還可以繼續延續下去,比如以色列作家大衛·格羅斯曼,在阿摩司·奧茲去世之後,那些關於耶路撒冷和巴基斯坦和解的事業,很大程度上要由他來繼承。另一位以色列作家耶霍舒亞就藝術成就而言也很耀眼,然而他的思想過於激進,暗含著民族主義的危險性。其他重量級的作家還有德國小說家馬丁·瓦爾澤,匈牙利作家克拉斯諾霍爾卡伊·拉斯洛和彼得·納達斯,西班牙作家哈維爾·馬裡亞斯,美國作家唐·德裡羅,科馬克·麥卡錫,還有阿根廷作家塞薩爾·艾拉(但他本人倒是表示,「國內有些朋友總是勸我,稍稍努力一下,爭取拿諾貝爾文學獎。這個『稍稍努力一下』,就是讓我開口談談人權,談談民主。我可不想說這個。我寧肯生活在象牙塔裡,跟自己的圖書、詩歌和藝術在一起。我認為我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獎項,終究是一種由某個群體的人去對某個作家表示肯定的方式,它必然有自己的風格傾向,有些作家終生沒有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這並不能證明他們就不是大師,得了諾獎的,也未必就能成為什麼經典。
克拉斯諾霍爾卡伊·拉斯洛
諾獎在今天能成為轟動性的話題,原因就在於它的世界性,它不局限於某個語種或體裁,任何小語種的作品都有向世界展示的機會,也正是由於這種世界性的評選範圍,讓諾貝爾文學獎沒辦法像布克獎、國家圖書獎或其他文學獎那樣,隨心所欲地去選擇獲獎者。
在下周之後,兩位諾獎得主就會出爐,到時候免不了會有鋪天蓋地的報導,而且只要不是特別意外的人當選,內容基本都會以誇讚之詞為主。可能也會有質疑與反對的聲音,例如鮑勃·迪倫獲獎的那一幕。唯一的建議是,不必把諾獎看得太重,不必把它奉為什麼權威的殿堂,它只是在每一年授予一個小勳章,用於掛在作家那樸質的身份上,好讓他們看起來閃閃發光。最重要的還是他們的作品能在讀者內心掀起的鳴響。
撰文 | 宮子
編輯 | 走走,餘雅琴
校對:薛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