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電影這一年:喜悅與災難並存

作者 |米奇，韓國中央大學

2020年韓國電影是從《寄生蟲》的「四冠王」開始的。

2020年2月10日，第92屆奧斯卡頒獎禮，《寄生蟲》榮獲最高榮譽獎作品獎、導演獎、劇本獎、國際長篇電影獎，成為這屆奧斯卡的最大贏家，這也是第一次非英語電影在奧斯卡榮獲此殊榮。

除此之外，該影片在全世界的電影節和頒獎禮上獲得的獎項多達174個，其中包括了坎城電影節最高獎項金棕櫚獎，這也是影史第三次一部作品同時斬獲金棕櫚獎和奧斯卡作品獎。而奉俊昊本人也被美國《時代周刊》評為今年「全球最具影響力100人」之一。

《寄生蟲》開年以神話般的成績為韓國電影開了個好頭，「四冠王」以前所未有的成績改寫了韓國電影史，甚至是在世界電影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2020年，韓國電影顯然沒有延續《寄生蟲》的輝煌，大有高開低走之勢。

年度韓國影片整體表現

首先，商業大片普遍在期待值以下，大卡司大製作們頻頻發揮失常。

比如獲得韓影迷矚目的《從邪惡中拯救我》，黃政民和李政宰不僅極具票房號召力，「《新世界》CP」的再聚首也是令人遐想，導演洪元燦是業界知名的編劇，同羅泓軫合作過經典犯罪片《追擊者》《黃海》，但這部影片上映之後卻讓不少影迷大呼失望。

續集們也表現欠佳。《鐵雨2：首腦峰會》顯然沒能達到第一部的高度，豆瓣評分從第一部的8.3跌到了5.8；《釜山行2：半島》與4年前的黑馬爆款《釜山行》共用同樣的世界觀、同樣的導演編劇，但也同樣口碑不佳、水花不大。

《#活著》劇照

另一部喪屍題材《#活著》亦是反響平平，被批過於套路，而同是劉亞仁主演的另外一部作品《無聲》反倒通過另闢蹊徑的視角區別於其他黑幫題材影片，獲得一定關注與好評。

相比之下，現實題材可能略勝一籌。

《南山的部長們》，政治驚悚片，改編自揭露韓國政治內幕的同名暢銷小說，以475萬餘觀影人次奪得年度票房之王。以1979年中央情報部長金載圭暗殺總統樸正熙的事件為素材，節奏穩健，演技精湛，考究嚴格，好評如潮。

《南山的部長們》電影海報

《三振集團英語託業班》，改編自韓國洛東江廢水汙染事件，以1995年的韓國為背景探討了韓國的社會問題：職場性別歧視，學歷鄙視鏈、大企業的資本運作等等，同時通過英語這個符號影射了90年代的韓美關係，復古、喜劇、懸疑元素兼備，獲得了很高的關注度。

《三振集團英語託業班》劇照

催淚之作《擔保》依舊發揮了韓影的長處，一部情感細膩的溫情片，超過血緣關係的親情這樣輕車熟路的劇情套路依然收穫了票房與口碑。

獨立藝術電影持續發力，表現優異。

洪尚秀的《逃走的女人》，依舊是內味兒，洪尚秀又藉此在柏林電影節斬獲了一座銀熊獎，該電影也被電影雜誌《cine21》評為年度電影十佳榜首；《老婦人》，韓國片名為《69歲》，老年人性侵題材，主題辛辣，表達細膩，平靜、克制，但有力量。

《逃走的女人》電影海報

這兩年韓國獨立電影一直表現不錯，新人輩出，且來勢兇猛，未來可期。

2018年，獨立電影《小公女》刷遍韓國社交媒體，全高雲憑藉該片獲得了第39屆青龍獎最佳新人導演獎；2019年，28歲的新人導演金寶拉帶著處女座《蜂鳥》橫掃國內外各大獎項，並一舉衝進了69屆柏林電影節新生代青年單元，在韓國本土發酵了整整一年熱度不減。

《小公女》劇照

同樣的，今年韓國獨立電影拿出的成績單依舊可喜，新人導演尹丹菲的處女作《姐弟的夏夜》在釜山電影節包攬四項獎項，成為「四冠王」，隨後又獲得紐約亞洲電影節最佳長篇電影獎等海內外多項獎項，12月29日又被韓國獨立電影協會評為2020年的「年度獨立電影」。

其中，不管是讓人聯想到《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蜂鳥》，還是小而美的《姐弟的夏夜》，都被韓國影評人評為是「能夠感知到臺灣新浪潮電影影響的作品」。

《姐弟的夏夜》劇照）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女性電影人在今年大放光彩。

2020年截止至12月20日，女性導演或女演員首次擔任主演的電影共有37部，包括受電影節青睞的《姐弟的夏夜》、引起社會話題的《老婦人》，劉亞仁主演的《無聲》、《燦實也多福》等多部人氣影片均出自女性導演之手。

而影片《三振集團英語託業班》中大量使用了90後女演員和女性製作人員，即使在疫情陰霾之下依舊獲得了累計155萬人次的觀影人數，可謂意義重大。《欲望跳臺》《悲喜交加》《我死去的那天》主角和導演均為女性，隨後《侵入者》《電話》等由女性角色作為敘事主線的類型片緊跟其上。

《悲喜交加》劇照

於此同時，90後導演群體亮相忠武路。

《姐弟的夏夜》尹丹菲導演，《電話》李聰賢導演，《悲喜交加》崔荷娜導演均為90後導演，今年上映的也均是長篇處女作，完成度達到了一定的水準，存在感不低，獲得了不少的關注與期待，可以說是為韓國電影注入了新鮮血液。

《電話》導演李聰賢

疫情之下，螢屏之上

2020年，萬事繞不開「新冠疫情」，電影業尤其如此。

因為新冠疫情的影響，去年韓國影院觀影人數達到了一個最低值。根據電影振興委員會的統計，2020年院線觀影人數約為6千萬人次，和前一年相比，減少了73.7%。

這是個什麼水平呢？這個數據甚至低於該統計機構2004年公開統計的第一年（6925萬人次），與韓國1999年（5470萬人次）～2000年（6360萬人次）金融危機時期相當。

但顯然，2020年的韓國電影行業的變化是多方面的。

▍拍攝中斷，復映片增多

大量影視項目因此流產，損失慘重。

電影振興委員會發表的《新冠疫情的衝擊》報告書中顯示，疫情波及到了絕大多數電影製作，因延期或中斷取消拍攝、上映產生了大量損失費用，其受損規模高達329億元。

電影振興委員會稱：「由於新作頻頻推遲上映，影院難以獲得新作，便出現了獨立藝術電影擴大上映、老片重映、新企劃上映、長期上映等新現象。」

尤其今年的復映片數量到達250部之多，打破連續4年復映片不過百的情況。其中，經典老片的復映引起了觀影熱潮。

對香港經典電影一向情有獨鐘的韓國今年上映了兩部香港經典：年初的《霸王別姬》，年末的《花樣年華》均獲得了極高的熱度。

▍獨立電影困局依舊，但觀影情緒高漲

拍攝困難、資金短缺、曝光減少等獨立電影固有的困境在今年更是雪上加霜。尤其是缺乏投資、由導演上陣製作的小電影，因為拍攝不斷延期導致工作人員薪資虧欠越發嚴重，最後項目拖著拖著就黃了的不計其數。

而流媒體對於受眾小、商業性不高的獨立電影也不太樂觀。疫情常態下，獨立電影如何生存成了一大問題。

注重現場性的電影節受創也是不爭的事實，電影節們推遲開幕、以「無觀眾」形式舉行、直接進行線上舉行、取消大型活動已成基本操作，不少電影也只能選擇在零宣傳的情況下直接上映。

電影節也由此開拓了不少線上發展的新模式，比如通過線上開放聊天室與觀眾進行活動、通過播客等方式進行線上宣傳。像全州國際電影節還專門運營了電影節播客，不僅宣傳全州電影節相關作品，還主動宣傳其他各種獨立藝術電影。

2020首爾獨立電影節線上開幕式

樂觀的是，觀眾觀看獨立藝術電影的情緒高漲。電影振興委員會資料顯示，截止至11月20日，獨立藝術電影上映數為320部，雖然同比減少了33部，但上映次數明顯增加，同比增加了23.8%。

11月26日至12月4日舉行的首爾獨立電影節方面表示：「今年電影節上映了123部作品，努力在新冠疫情下也保持上映的數量，總觀眾數為6852名，比去年減少一半，但實際運營的觀眾席數佔有率為64.92%，比去年高。」

像《棒球少女》票房超過了3萬6千人次，《燦實也多福》《悲喜交加》《姐弟的夏夜》的觀影人數也均超過了2萬人。

▍院線危機與「院網共生」

不停變化的防疫政策之下，營業中斷、收入驟減、相關從業者失業等問題自然免不了。

據電影振興委員會統計，影院銷售額預計為5103億韓元，僅佔2019年的四分之一。

電影院休館也成常態，尤其是新天地集體感染事件以後，3月、4月休館的電影院超過100家，每月休館日的天數也從5天到20天不等。

相關從業者失業問題十分嚴峻，據《新冠疫情的衝擊》報告書調查，調查樣本數據中今年的影院正職員工數量同去年相比減少了15.9%，而合同制員工則減少了70.2%。

出處：電影振興委員會《新冠疫情的衝擊》報告書

10月開始，以CGV為首的幾家影廳開始通過上調電影票價來應對新冠疫情帶來的經營問題。但也有不少人對此持否定態度，認為在幾大發行公司撤回電影宣發的情況下，上映作品的話題度尚不能保證，票價上調無疑更是拉大影院與觀眾的距離。

而院線更為擔心的，應是來自線上的壓力。

院線與OTT平臺的矛盾由來已久，網飛早在2014年就開始探索影院和線上同步播放、甚至是線上點播優先的可能性，但困難重重。

在2014年的《臥虎藏龍2》、2015年的《無境之獸》上映之際，網飛都曾提出過院網同時上映的提案，均遭到美國主流院線的反對，尤其是作為網飛第一部原創作品的《無境之獸》甚至被主流院線排擠最後被迫在獨立藝術電影院上映。

隨後網飛原創電影將「院網同時上映」戰略調整成「先上映後上線」，院網窗口期為2周左右。

然而在疫情常態化之下，傳統的電影發行模式漸漸瓦解。

先是在疫情首發地的國內，影院關閉、春節檔影片紛紛撤檔之際，歡喜傳媒出品、徐崢執導的《囧媽》率先動作，與字節跳動迅速達成合作，放棄院線上映，在字節跳動旗下平臺免費上線，成為了國內「院轉網」第一人，受到來自院線的反對和行業內的巨大爭議。

4月，環球影業的《魔發精靈2》開啟了數字點播模式，打破了院網發行90天的窗口期，遭到來自美國第一商業連鎖院線AMC的抨擊。

在韓國也是同樣的情形。4月，韓國新冠肺炎累計確診人數超過一萬名之際，尹成賢導演的《狩獵的時間》跳過院線，直接在網飛獨家公開，同樣引發了爭端，險些造成訴訟糾紛。

11月，由宋仲基主演、投資超過200億的大片《勝利號》也決定上線網飛，而從今年年初就曾計劃上映，卻一直被延遲的《電話》亦如是，一時間種種不確定性引得院線人心惶惶。

但是變化註定免不了了。

▍流媒體崛起

「流媒體」無疑是今年全球電影業的一大關鍵詞。

與院線危機不同，流媒體在疫情的推波助瀾之下扶搖直上。

網飛領跑全球流媒體已是大勢所趨，對於韓國影業的滲透也是多方多面。

首先，壓倒性的市場佔有率就不容小覷。

9月，網飛宣布在韓國的收費用戶超過了330萬人，這個數據比WISEAPP在2019年11月推測的200萬人還要多出130萬。

受疫情影響的多部電影都選擇了財大氣粗的網飛作為登陸平臺，包括原本沒有上線網飛計劃的《電話》，以及投資超過200億的大製作《勝利號》，網飛支付了310億韓元獲得了該片的發行版權。

其次，原創系列內容創造使得網飛相比其他流媒體佔優勢。

自2019年《王國》開始，網飛一直致力於通過IP投資與開發、海外版權購買等多種方式參與韓國的內容開發，網飛原創系列劇集也精品頻出。

比較令人矚目的是走出國門的K-喪屍題材，年初的網飛製作劇《王國2》，後來上線網飛的《#活著》，以及12月火爆全網的原創系列劇《甜蜜家園》均在海內外獲得較大反響。

《甜蜜家園》劇照

在電影振興委員會作出的《網絡電影市場變化與產業發展分析調查》中顯示，以韓國一定數量的20歲～30歲年齡群體為調查對象，第一觀影選擇平臺為網飛的比重高達61.6%，在OTT平臺使用率頗高的年輕群體能達到這樣的偏好度，讓網飛秒殺其他國內外流媒體平臺。

資料出處：電影振興委員會《網絡電影市場變化與產業發展分析調查》報告書

而Disney+、HBO Max的入局無疑也影響了電影發行的新版圖。

2019年11月12日，Disney+登陸北美市場，向觀眾提供了《星球大戰》系列、皮爾斯工作室作品、漫威電影等豐富的影視內容；2020年8月，之前一拖再拖的《花木蘭》宣布放棄院線上映，轉而上線Disney+。

12月10日，在Disney+舉行的線上投資者日活動中披露，2020年Disney+的訂閱用戶大幅增長，截止至12月2日，達到了8680萬的用戶量，是網飛全球總訂閱用戶量的44%，並宣布將於2021年進軍東歐、韓國以及香港地區，這對於上線不過一年的Disney+來說可謂成績斐然。

HBO Max在聖誕節當天，也院網同步公開了《神奇女俠1984》，2021年預計在北美上映的17部影片也將實行院網同步播出的模式。HBO Max進軍韓國的具體時間尚未確定，但也有相關人士稱2021年進軍韓國的可能性較大。

疫情以後，能看出大多數韓國本土OTT平臺齊發力的態勢。

2019年9月成立的Wavve計劃在2023年之前擴大內容方面的投資至3000億韓元，今年將在內容製作上投資超過900億，遠超出去年700億，並表示今年要至少作出兩部Wavve的獨家內容。

電影公司CJ旗下的tving正計劃同電視臺JTBC、搜尋引擎巨擘NAVER達成合作，並表示在新的一年將上線多部與tvN合作的獨家影視劇。

9月份入局的kakaoTV，背靠kakao社交網絡發展迅猛，同韓國各大藝人經紀公司有著深度合作，光是關聯所屬藝人就多達130多名，是國內製作力度較強的OTT平臺……

但國內OTT平臺的內容發展戰略還是能受到來自國際OTT平臺的衝擊。

從韓國OTT平臺月使用時間變化曲線圖來看，以2020年2月韓國疫情高發期節點，網飛迅速超過了Wavve，NaverTV，watchaplay等主要OTT平臺。

資料出處：電影振興委員會《網絡電影市場變化與產業發展分析調查》報告書

不少人認為，OTT平臺的增長雖然顯而易見，但這也只是網飛獨佔大頭，其他國內OTT平臺並沒有因此分到一杯羹。

等Disney+、HBO Max相繼登入韓國以後，屆時韓國OTT局勢如何也是個未知數……

這些變化趨勢會給影業帶來什麼影響，都還要再新的一年繼續觀望。

2020年對於韓影來說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有喜悅，有災難，有一切未知的不確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