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Sidney Perkowitz 酷炫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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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朗讀小姐姐全文音頻
作者 | Sidney Perkowitz
翻譯 | 鄭佳琳
審校 | 酷炫腦主創 & Yeal
朗讀 | 鴿仔
美工 | 雪今晶
編輯 | 吳湘蓉
通感可以說遍及整個大腦,而研究通感的意義在於它可以給出「大腦神經與意識之間關聯」的初步線索,幫助研究人員建立一個有效的意識理論。
在我6歲左右的時候,我的大腦裡發生了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雖然當時的我並不覺得奇怪。從那時開始,我會自動地將星期裡的每一天與一種顏色或是圖案聯繫起來,好像每個詞語都包含著一種意思。周日是很深的紅褐色,周三是陽光般的金黃色,周五是墨綠色。但有趣的是,周六是不同的,它在我的腦海中是不斷變化和重疊的銀灰色圓圈,就像蘇打水中的氣泡一樣。
當時我並不知道,我正處於一種叫「通感」的異常心理狀態中。通感研究者茱莉亞·希姆納(Julia Simner)形容這是一種「平凡事物引發非凡經歷」的狀態。更確切地說,這是一種神經學現象,一個感官受到刺激的同時,也刺激了另外一個或多個感官(「通感」也可稱為「聯覺」,也就是「共同感覺」)。
世界上有4%的人會經歷這樣的跨感覺連接,研究發現它更常出現在創造力強的人群中。很多藝術家都曾表示有過通感體驗,比如19世紀的俄羅斯作曲家裡姆斯基-柯薩科夫(NikolaiRimsky-Korsakov),英國當代藝術家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以及流行歌手Lady Ga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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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周日」、「周一」這些詞語引發了一些內在的關於顏色和圖案的畫面。但顏色還能與許多其他刺激物建立反應,比如與書面或口頭詞語反應(「顏色—詞語通感」),與字母、數字或是符號的反應(「顏色—字形通感」),還有與音樂和聲音的反應(「顏色—聽覺通感」)。
此外,研究人員還發現了許多其他的「刺激—反應」組合,像是味覺引發視覺影像(炸雞的味道引發一個3D圖像),或是物理接觸引發嗅覺,更神奇的是,文字也可能引發味覺,比如「監獄」一詞會讓有的人嘗到培根的味道。
這些奇怪症狀曾一度被人誤解,引起恐慌,認為它是精神病的前兆。雖然現在我們對此已經有了更多的了解,卻仍然有很多未解之謎,通感也依舊帶著神秘的光環。但同時,它也為探索人類的大腦、思想、創意思維以及意識提供了新的思路。
感觀之間有交錯聯繫的相關報導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在1690年,英國哲學家約翰·洛克(John Locke)寫過一位盲人男子的故事,他會將小號的聲音與鮮紅色聯繫起來,雖然尚不清楚這是否真的是通感,亦或是一種比喻手法,但這個故事還是不斷出現在通感的研究中。
《神探夏洛克》
之後,在1812年,一位德國的內科醫生描述了他的一個患者能看見字母顏色,同時也有其他醫生描述遇到過相似的情況,這在當時引起了許多科學家、臨床醫生和藝術家的關注。比如法國詩人亞瑟·蘭波(Arthur Rimbaud)和查爾斯·波德萊爾(Charles Baudelaire)就曾讚頌這種感觀的融合是一種浪漫主義的表達。
但19世紀的科學界和醫學界對此的理解還是有限的,許多通感者也因為擔心自己會被當做奇怪的人,而不願意公開自己的情況。有些甚至還會被診斷為精神分裂,因為他們的症狀很容易被當做妄想和幻覺。當然還有一些臨床醫生是不承認通感的存在的,他們認為患者所說的「音樂是紅色的」只是一種誇張的比喻。
幸運的是,從19世紀到20世紀,與通感相關的科學研究逐漸增多,主要是運用採訪和小組調查的形式。在1895年,心理學家瑪麗·卡爾金斯(Mary Whiton Calkins)收集了一些衛斯理學院(Wellesley College)的學生關於通感的自述,對他們的臨床表現進行了分析,並推斷了成因。
不過,和當時的其他科學家一樣,她無法對這種現象進行神經學的深入探討。但研究還在繼續,並且在20世紀30年代,許多國際的學術論壇都曾討論這一課題。
然而那之後,對通感的研究卻開始減少了。其中一個原因是通感有太多不同的形式,很難一一地進行追蹤記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研究上的困難,由於通感是一種內在主觀的感受,而人類的大腦意識是難以進行科學研究的。
可想而知,當所有可供研究的證據都來自實驗對象主觀描述的時候,要如何去分析神經的活動呢?當時的整個心理學界都意識到了這點,導致心理學家們漸漸地不再去研究人類大腦的內在活動。
藝術家melissa mccracken是通感症患者
到了20世紀80年代,開始有新的研究方法出現,以更嚴密和客觀的方式對通感進行研究。因此,2000年後,相關研究越來越多,新發表的學術論文也多達1000篇。其中,心理學家們跨出的巨大一步就是對通感的定義達成了共識,把它的主要特徵定義為「不自覺地將兩種或多種感觀形式結合併產生清晰生動的感受」。
1987年,心理學家西蒙·巴隆·科恩(Simon Baron-Cohen)與同事引入了最後一個基準,作為客觀可衡量的真實性標準,那就是「這種反應是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的」,例如特定的單詞對某個人來說會一直引發相同的顏色(顏色本身對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即使初測和重測之間相隔了很長時間,真正的通感者也會一直對相同的刺激物產生相同的反應。童年時代的通感一般也會持續到成年,但這並非是絕對的,比如我就在12歲時失去了這種對顏色的通感,現在我只有關於那些的記憶了。(你可以通過這個網站來測試你是否為通感者:https://www.synesthete.org/)
除了這些測試,新興的神經影像技術已經確認通感為一種大腦神經過程。其中被廣泛使用的測試方法是大腦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常規的MRI只能顯示大腦(或其它內臟)的解剖結構,而fMRI則幾乎能實時地識別大腦正進行活動的部分。2002年後, 「字形—顏色通感」成為了最廣泛研究的對象。
一些相關的fMRI研究發現,字形會刺激大腦視覺皮層中的V4區域,視覺皮層是大腦處理視覺信息的部分,而V4區域主要負責顏色的處理。這項發現與研究者假設的模型是一致的,大腦中分別負責處理字形與顏色的區域以某種方式形成了超連接,並由此引發了通感。然而,並不是所有的fMRI數據都顯示了一樣的結果,觸發通感的究竟是視覺感知還是詞語本身的字面意思也都尚不清楚[i]。
值得一提的是,19世紀以來,即便採用了先進的方法,還是有許多基本問題一直懸而未決。當研究通感在大眾中的普遍性時,不同的研究給出了不同的數據,從超過20%到不足1%不等,而造成這種不等的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採用了自述型數據。所以,在2006年,希姆納對此進行了改進,她在愛丁堡大學與同事一起提出了控制變量的方法。他們採訪了近1700位受訪者,並測試他們隨著時間推移情況是否保持一致。測試中有4.4%的人被確認為通感者,也就是每23個人中就有一個通感者。雖然很少,卻是存在的。數據也顯示通感最常見的形式是給星期命名的日子賦予色彩,也就是我所經歷的那種。
通感者的色彩表
許多調查和測試都顯示出通感與藝術以及創造力之間是有聯繫的。但來自倫敦大學學院的凱薩琳·穆爾文納(Catherine Mulvenna)曾對這種聯繫提出疑問:「通感究竟是藝術家的靈感來源,還是說只是一種怪癖呢?」 確實,就像穆爾文納所提出的,由於通感大多來自於這些人的自述,才使得通感與創造力有了聯繫,而他們的自述也常常被看作通感的有力證明。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在他的自傳《說吧,記憶》中曾提到他有「帶有顏色的聽覺」,比如他認為字母x和k分別是鐵青色和黑果木藍。理察·費曼(Richard Feynman)也曾提到:「當我看著方程式的時候,每個字母都是有顏色的,比如駝色的j,藍紫色的n,還有深棕色的x。」另外,霍克尼也曾說自己在聽音樂時能看到顏色,並把這個能力用在了芭蕾和歌劇舞臺的設計上。
許多有音樂才華的人都能詳細地描述出他們眼中音樂的顏色。包括裡姆斯基-柯薩科夫(Nikolai Rimsky-Korsakov),簡·西貝柳斯(Jean Sibelius),以及小提琴家伊扎克·佩爾曼(Itzhak Perlman),他們都曾表示自己有通感體驗,只是擔心說出來會遭到嘲笑。
此外,在爵士和流行音樂的世界中,艾靈頓公爵(Duke Ellington)表示自己不僅在音樂中能看到顏色,還能看到紋理,比如他能在特定音樂家彈奏特定音符的時候看到深藍色的粗麻布或者淺藍色的綢緞。而已故的爵士鋼琴家瑪麗安·麥克帕特蘭(Marian McPartland)還會將D大調看作水仙花黃,將B大調看作紅褐色。Lady Gaga也曾在採訪中提到:「我聽音樂的同時會看到很多顏色,就像一幅畫。」
研究證明這些描述是有根據的。自稱有通感的人大多都來自與藝術相關的領域。曾有一項研究以客觀的方式測試了99位藝術學生,結果顯示有百分之七的人是通感者,而對照組中只有百分之二。也有一些證據證明通感與創造力相關,但難題在於如何定義「創造力」。對此,穆爾文納曾說:「創造力是一個很複雜的概念,所有需要系統調查的領域都無法給它一個準確的定義,以至於它不被這些領域重視。」
儘管如此,至少在心理學測試中,研究人員還是發現了通感和創造力之間的關聯。2016年,來自土魯斯大學的夏洛特·春(Charlotte Chun)和珍-米歇爾·休普( Jean-Michel Hupe)比較了29位藝術性通感者和36位對照組成員,在測試後發現,通感者有更高的創造力和心理意象等能力,並且這個結果與先前的研究結果是基本相符的。這些結論都說明了通感是穩定出現的,也解釋了通感者具有更高的創意性。這種創意傾向可以是一種認知特質,比如傾向於以畫面的方式進行思維以及對色彩十分敏感;也可以是一種叫「開放性」的性格特質,比如求知慾和想像力。
《超感獵殺》
研究通感和創造力之間的關聯需要長期的努力,但是關於通感本身存在一個更深層次的問題,那就是它的來源。2018年,來自荷蘭奈梅亨市馬克斯·普朗克心理語言學研究所的神經科學家西蒙·費舍爾(Simon Fisher)和阿曼達·蒂洛(Amanda Tilo),與同事一起發布了通感者的遺傳數據,這些通感者來自三個不相關卻都存在通感的家庭[ii]。先前的研究並沒有發現通感的單個基因,但新的研究人員從每個家庭的幾代人中選出了四到五個「聲音-顏色」通感者以及至少一個非通感者,並獲得了他們的DNA。
研究人員通過基因序列測定技術發現了37種有通感傾向的基因。但在三個家庭中均未發現單個基因,證明了通感的遺傳性並不是只與一個基因或一組基因有關。不過,這37種基因中有6個與軸突的發育有關,軸突是神經元的細長部分,作用是通過電脈衝向大腦中的其他神經元傳遞信息。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這6個基因還與一些大腦皮層的發育有關,包括視覺和聽覺皮層的早期發育以及頂葉皮層,而頂葉皮層恰恰是大腦中負責整合感觀信息以實現整體功能運作的「聯繫區域」。
從那之後,費舍爾和蒂洛就對遺傳基因有了新的認識,並開始研究通感與其他神經症狀之間的聯繫[iii]。這些研究結果很重要,因為正如費舍爾在電郵中告訴我的那樣,它們「使我們對人類的神經生物學機制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加深了我們對通感發展原因的理解。」 先前提到,基因與大腦感觀皮層的發育有關,加上fMRI腦部掃描結果,這些似乎都證實了通感可以用「大腦區域之間有超連通性」的理論來解釋。如果有更完整的遺傳數據,那麼也許就能找到通感基因得以在進化過程中倖存下來的原因,比如因為它們具有傳播創造力的適應性優勢。
通感研究人員現已進入大腦研究的前沿領域:研究意識。他們相信對通感的研究可以幫助解決現在心理學界的難題:大腦如何產生主觀意識。加拿大卡爾頓大學思想哲學家米爾託·米洛保羅斯(Myrto Mylopoulos)和紐約城市大學神經科學家託尼·羅(Tony Ro)在發表的論文中寫道:通感的研究可以廣泛地檢驗意識理論,因為各種形式的通感是涉及到所有感官和認知元素的[iv]。該論文的其他研究人員也認為,想要找出並證實關於「意識」的理論,那麼用實證研究法的關鍵就在於,除了主觀經驗之外,必須研究可以進行客觀測試的大腦神經功能。
對此,米洛保羅斯和羅想,那麼在這麼多關於「意識」的理論中,通感如何充當其中一個「測試臺」呢?他們研究了一些理論,但尚未得出任何經驗證據來證實。意識的「高級」理論認為「意識」是人類對自己的存在有所意識的狀態,它來自另一個更高層次的精神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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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意識的「一階」理論認為,意識並不需要更高的層次,簡單的感知比如「看到一朵花」,也是一種意識狀態。顯然,對於每種理論而言,它們的差異在於著重研究不同的大腦部位以及它們的神經特徵。該論文最後總結道,通感可以說遍及整個大腦,而研究通感的意義在於它可以給出「大腦神經與意識之間關聯」的初步線索,幫助研究人員建立一個有效的意識理論。
對於我來說,我很想念小時候那些豐富了我內心世界的色彩,雖然它們現在只存在於我的記憶中,但我相信通感與創造力之間的聯繫一定在不知不覺中擴充了我的思維,特別是在我作為科學家和作家、以及從事跨學科工作的整個職業生涯中。即便通感已經經歷了幾個世紀的科學研究,它仍然具有使普通生活變得更加奇妙和複雜的力量。
參考文獻(點擊滑動查看)
[1] For a recent overview of synesthesiaresearch, see Ward, J. & Simner, J. Synesthesia: the current state of thefield, in Sathian, K. & Ramachandran, V.S. (Eds.) Multisensory Perception:From Laboratory to Clinic Academic Press, London, U.K. (2019).
[2]Tilot,A.K., et al. Rare variants in axonogenesis genes connect three families withsound-color synesthesia.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5,3168–3173 (2018).
[3]Tilot,A.K. et al. Investigating genetic links between grapheme–colour synaesthesiaand neuropsychiatric traits. 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Society B374, 20190026 (2019). See alsohttps://www.mpi.nl/page/join-our-synaesthesia-genetics-research.
[4]Mylopoulos, M. & Ro, T. Synesthesia and consciousness:exploring the connections, in Deroy, O. (Ed.) Sensory Blending: OnSynaesthesia & Related Phenomena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Oxford,U.K.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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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世界上有這麼一群人,他們可以看到詞語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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