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鼓樓大街站至今仍未安裝屏蔽門
孟朝紅的家人在北京地鐵鼓樓大街站尋找目擊證人資料照片
孟朝紅和兒子馬躍以前的合影資料照片
臨近清明,一位在19個月前失去兒子的母親,卻幾乎沒有時間來表達哀思,她不得不繼續為一個至今不明的真相奔走:2010年8月23日晚,21歲的大學生馬躍在北京地鐵鼓樓大街站候車,墜入地鐵被高壓電流電灼身亡,當時的十幾分鐘錄像卻被「自動刪除」。這位母親在這500多天裡,要的不是賠償而是真相,甚至是「公共安全的法律保護」。
尋找事件真相的母親
無論出 門 多久,無論多晚回家,一年零7個月裡,每當回到位於北京天通苑的家,孟朝紅總會推開兒子臥室的門,輕輕地說:兒子,我回來了。
一年零7個月裡,大多數時候,孟朝紅只能在心裡和兒子對話,那時候,兒子和她離得那樣近,近得可以嗅到兒子身上的汗臭味,緊接著,就什麼都不見了,她清醒了的意識裡,就只剩下冷酷的冰櫃,在那裡,兒子已靜靜地躺了一年零7個月。
作為母親,起初她不能接受這樣的殘酷現實,但後來,她不再這樣想,她說,當她拋下母親的身份時才發現,她和其他人一樣,面臨的是有關公眾的公共安全是否受法律保護的問題,因為這個轉變,她由起初尋找真相的母親,變成一位呼籲建立公眾公共安全法律救濟渠道的「勇者」。
距21周歲生日僅三個月 大學生馬躍命喪地鐵
2010年8月23日22時39分,孟朝紅清晰地記得這個北京地鐵鼓樓站「吃掉」兒子的時刻。
當天下午,在內蒙古出差的孟朝紅還和兒子馬躍高高興興地聊過天。21歲的馬躍身材高大,在孟朝紅的家人和朋友眼裡,兒子和媽媽不像母子,更像是朋友。24日凌晨1時許,孟朝紅被手機鈴聲驚醒。當看到是兒子的號碼,她當時就有不祥的感覺。
電話裡,一位自稱北京市公安局公共運輸安全保衛分局(簡稱北京市公安局公交分局)的民警告訴孟朝紅,「你兒子在北京鼓樓地鐵站臺上等候末班車時,掉下站臺電死了。」
兒子是怎麼掉下去的?地鐵會電死人嗎?當時有人救助嗎?當強忍著悲痛的孟朝紅問這些問題時,對方說:「具體細節不清楚。」孟朝紅連夜趕到最近的銀川機場,次日早上飛回了北京。在北京盛唐司法鑑定中心的冰櫃裡,孟朝紅見到了兒子馬躍,法醫展示的兒子被高壓電持續電灼的照片慘不忍睹。
再有三個月就是兒子21周歲的生日,這個陽光、樂觀、總是那麼無憂無慮的大學生兒子曾是孟朝紅生命的全部,當在冰櫃看見兒子時,孟朝紅感覺自己的生命一下被掏空了。
失足?自殺?意外? 只有監控能說清一切
馬躍為何墜入了地鐵?在警方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後,面對馬躍可能「失足」、「自殺」這樣的猜測,孟朝紅一一否定。
在落入地鐵前的下午,馬躍不僅和媽媽快樂地聊過天,整個下午一直都和同學興高採烈地聚會。這個西南交大外語系的大二男孩告訴同學,他已準備在學校多拿一個物流方面的學位,並選好了荷蘭一家物流學校,畢業後他就去荷蘭那家學校,學成後回國做物流。
甚至在墜入地鐵的前二十幾分鐘,馬躍還在和女友高興地通電話。孟朝紅想盡一切辦法調到的馬躍進入地鐵售票口的錄像顯示,在過地鐵安檢時,馬躍一臉的笑容,這樣的陽光男孩怎麼會選擇自殺。
對於「失足」一說,孟朝紅認為更不可能,酷愛打籃球的兒子曾被老師譽為「最沉穩的一個人」,這樣一個做事不急不躁的孩子,怎麼會愚蠢到超過安全候車線去候車?孟朝紅推測認為,馬躍是被腳下的第三軌漏電的高壓電流擊中墜入軌道,而她的猜測被北京地鐵公司予以否定。
2011年3月3日,北京市西城區安監局出示的《關於「823」地鐵鼓樓大街站死亡事故調查報告》上稱,根據中國電力企業聯合會司法鑑定中心測量結果顯示,地鐵二號線不需要對三軌進行充電,且二號線鼓樓大街站接觸軌的漏電防護措施符合國家標準的設計要求,不存在漏電使人觸電的可能性。
在馬躍墜入地鐵的那一刻究竟發生了什麼,誰最能說清這一點?「只有地鐵鼓樓站內的監控了,」孟朝紅說,所有的人都會想到這個,「監控會真實地記錄下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而且比目擊證人更有力。」
令孟朝紅和她的家人始料不及的是,這段監控錄像至今沒有下落。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尋找馬躍墜落地鐵時的監控錄像,竟成了孟朝紅與北京地鐵公司之間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揭開真相的有力證據關鍵時段「自動刪除」
2010年8月24日中午,孟朝紅詢問監控錄像的事情,警方的回覆是:錄像正在調取。
在接下來的一周時間裡,孟朝紅無數次往返北京市公安局公交分局、北京地鐵公司、北京市安監局等部門,「馬躍墜入地鐵的真相,監控是最有力的證據,」孟朝紅幾乎對每一個她要找的人說。
兩周後,在孟朝紅馬不停蹄的奔走下,北京市公安局公交分局交給孟朝紅一份由北京法源司法鑑定中心出示的鑑定書。鑑定最終結果顯示:由北京市公安局公交分局送交鑑定的7塊硬碟中,「錄像伺服器曾經記錄儲存過8月23日22:39至22:49時段的監控錄像文件,但在該文件形成5分鐘後被系統刪除。」
8月23日22:39至22:49,正是馬躍墜入地鐵關鍵的十分鐘,為什麼偏偏是這段錄像被系統刪除?鑑定報告的最終解釋是:「22:54,錄像伺服器磁碟空間已滿,錄像伺服器磁碟空間釋放,因而造成文件在形成5分鐘後被系統選中刪除。」
在看到這份報告的第一時間,孟朝紅就提出了兩點質疑:一、為什麼在這關鍵的十幾分鐘磁碟空間就滿了;二、既然磁碟空間已滿,系統為什麼選中磁碟中這關鍵的十幾分鐘刪除。
面對這份司法鑑定書,她徹底地失望了,「顯然,地鐵公司想隱瞞什麼,竟然沒有一個監督、救助的部門可以接受民眾的質疑,試著幫你找到真相。」
家屬不滿事故結論行政複議至今未果
2010年9月16日,孟朝紅向北京市安監局實名舉報北京地鐵公司在「馬躍案」發生後,不僅未向安監部門報告事故,出具事故調查報告,並在此案未有結果時,對馬躍墜入地鐵的第三軌附近電纜進行全面拆除,致使事發現場遭到嚴重破壞。
這次舉報的結果是孟朝紅收到西城區安監局的回覆,其核心內容為「馬躍掉入北京地鐵二號線鼓樓大街站軌道內電擊死亡事故,不屬於生產安全事故」。
2010年10月12日,孟朝紅拿到了北京市公安局公交分局的調查結論,「馬躍墜入地鐵2號線鼓樓大街站軌道,經鑑定符合電擊導致急性呼吸、心跳驟停而死亡,『排除他殺嫌疑,不屬於刑事案件"。
2011年2月25日,孟朝紅向北京市人民政府提請行政複議,要求撤銷由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政府批准的、北京市西城區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於2010年12月28日作出的認定「馬躍在地鐵鼓樓大街站電擊死亡事故不屬於生產安全事故」的調查結論,至今未果。
呼籲救濟渠道的勇者
>>對話孟朝紅
我一定會堅持直到真相到來
華商報:一年零7個月,對深愛兒子的你來說,是怎麼度過的?
孟朝紅:很多人會以為我就是一個傷痛的母親,如果僅僅是傷痛,我不會走這麼久。每一天我都在和自己對話,兒子沒走,他一直在我身邊。我現在唯一愧疚的是,兒子現在仍舊躺在冷酷的冰櫃裡無法入土為安,我不想讓他繼續躺在那個地方,任何一個母親都不會選擇那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我現在走下去的每一天都是在尋找真相,也是這個尋求在支撐著我走,但很多人看到了,就是這樣一個希望看到真相的願望至今仍無法實現,我還能做些什麼,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多久。
華商報:你說的真相就是那段錄像嗎?
孟朝紅:也可以這麼說吧。作為一個母親,我難道只需被通知「你兒子掉到地鐵裡死了」而無需知道兒子是怎麼死的嗎?我現在最大的痛並不在於我失去了深愛的孩子,我的痛在於,為什麼公眾與管理者在公共場所總是處於一個極為不平衡的地位,舉證為什麼這麼難,所以我不得不質疑一些部門想掩蓋什麼。
華商報:在堅持真相的追尋中,這件事的意義發生了改變,這是否違背你的初衷?
孟朝紅:這個意義的轉變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不能只做個悲悲戚戚的母親。
我最後通過政府、通過公安得到地鐵公司的回應不是完整的一段錄像,而是一個故障說明。而這個故障又來得那麼湊巧,所有的畫面都有,唯獨沒有我兒子墜入地鐵的那十幾分鐘,試問,哪個死者家屬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這樣的說明,而我最大的憤怒是,他們不僅這樣做了,還要讓你接受這就是結果。
最終,這個憤怒將我的追尋轉向了另一個方向,那就是,在公眾與管理部門在公共場所處於一個不平衡的狀態下,必須有一個監督、救濟的渠道。這個監督、救濟的渠道就是一種行政幹預機制,它可以幫助公眾解決舉證這樣的難題。
現在,公眾在公共場所下的權益受損幾乎沒有一種法律的保障,更沒有一種機制來直接對應這種保障,當你出了事時,你想舉證,你不能直接去獲取,你要通過層層渠道,好不容易你有了一個結果,但沒有一種機制來監督這個結果對不對。華商報:接下來你會做什麼?
孟朝紅:今年全國「兩會」,我就地鐵公共安全給代表委員們提了三點建議,沒想到很多委員都及時給了回復。
第一個建議就是地鐵必須安裝屏蔽門。從2005年開始,北京市就開始對市民承諾要在所有的地鐵站臺上安裝屏蔽門,可7年了,馬躍墜下的地鐵鼓樓站還沒有安裝屏蔽門。
第二個建議是,安監調查等應作為應對公共安全事件的首要救濟渠道和民事救濟的前置渠道。出了事,你得讓公眾知道該到哪兒尋求幫助,權益在哪兒可以得到保障。
最後一個提議,對於負有公共安全職責的管理單位,在具有公益性案件中加重管理方的證據規則和責任追究。我就這麼說吧,你把證據弄丟了或損壞了,你不能說這不關你的事,誰賦予一個安全管理單位這樣的說話權力,你代表著政府,你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代表著政府對待公眾生命的態度。
未來我所有的努力都會圍繞著這些來進行,我相信兒子會在另一個世界支持我,這樣他的死才有意義。
清明節快到了,我會到兒子出事的地鐵站告訴兒子,我一定會堅持,直到真相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