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彌兒
朱雲雁
逛超市的時候,麥兜把玩具毛毛兔弄丟了。等我想起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吃完飯,坐車離開那裡了。女兒在夜色中,聽到我大叫著「毛毛兔不見了」,她遲疑片刻,開始以一種平靜、理性乃至有些積極的語氣語調談論毛絨兔子可能是在哪裡丟的。我們與她盡力回想。
先生學生時代常丟東西,對於麥兜遺失東西之後的懊喪感同身受,當他自己掉東西時,通常他會迅速去買回一件一模一樣的,以此緩解自己無法言說的難受心情。於是,這一次,他說:「沒事,再去買一個。」說時,不假思索,痛快淋漓。我們此後聊起當時的情形,先生說:「麥兜那時的平靜、理性、積極讓我意識到她其實是受到了重創,她要以這樣的姿態來掩飾自己心中的懊惱,以及以一種積極參與討論的方式儘量卸去自己丟失物品的責任。」先生憐愛女兒,希望用再買一個一模一樣的毛絨兔的方式將女兒心中的懊惱瞬間抹去。
以前,我也非常支持先生丟失物品之後再買回一個一模一樣東西的做法,因為我覺得這種做法可以將我們迅速從懊喪的泥潭中解救出來。一個新的一模一樣的物件代替了那個丟失的東西,仿佛一種安慰,我們可以自欺從未丟失。
然而,當同樣的事情發生在麥兜身上時,母親的直覺令我厲聲制止先生對女兒許願。我說:「小兔子弄丟了就是弄丟了,是因為麥兜沒有照顧好它,我們不可以立即給她買一個一模一樣的,這樣她就永遠不懂得珍惜,也學不會要照看好自己的東西。」
麥兜聽我這麼說,原本被先生安撫的情緒再一次被沮喪、懊惱折磨。那一刻,在秋夜清涼溼潤的微風裡,我們三人呈三角形狀沉默站立著。
毛毛兔是麥兜近來最寵愛的,她給它起名「小灰灰」。剛將小灰灰從宜家帶回家的時候,她還特意把它介紹給她所有的毛絨朋友們。這些日子,麥兜時時抱著毛毛兔,把臉埋在它的軟乎乎的身體裡,嗲聲嗲氣地說,我喜歡死你了。
因為麥兜的熱情,我也愛這隻兔子,天知道,我有多想衝到商店將新的小灰灰買下塞到麥兜的懷裡,看她擁抱小灰灰,喜笑顏開。可是,我不能那麼做,麥兜需要為自己的過失承擔後果,我們則要陪著她品嘗懊喪的滋味。
我想,或許還有一線希望。我蹲下身子,摟著麥兜,告訴她,明天我會和爸爸去超市找找看。麥兜點頭,強忍住悲傷。
見她這副模樣,我也跟著沮喪。我的大腦高速運轉,尋求更加積極的解決方案。我和先生商量決定,如果找不到那隻兔子,麥兜儘管不能立即得到,但可以通過自己的勞動——比如洗碗,攢夠了錢,再去買一隻一模一樣的。洗碗是麥兜要做的幾件家務活中唯一有報酬的,她已因此積攢了六十八元錢。但我們要求她買毛毛兔的錢不可以從這六十八元中支取,女兒要專為所需的這筆費用洗碗。
我和先生都為此鬆了口氣,覺得這個方案既讓麥兜得到了教訓,又讓她可以通過自己的勞動,經過等待,彌補這個過錯。
麥兜接受我們的建議,但心裡的難受一時之間無以排解。我們和朋友見面時,她就悶悶不樂地在一旁坐著。朋友們紛紛表示要給麥兜再買一個,被我一一謝絕,我摟著麥兜對朋友說:「我們已經說好了,她將通過自己的勞動,攢夠了錢,再去買一個,對吧,麥兜?」
當天夜裡,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們的小兔子,好好地躺在超市的小椅子上。然而,終究只是個夢。第二天,麥兜去外婆家,我和先生去超市,找遍每一個角落,都沒有兔子的蹤影,又問了服務臺,也沒有。晚上,見到麥兜,她趴在沙發上,看窗外房頂上的鳥,我坐到她身旁,她指著小鳥,叫我看,然後好似不經意地,問我:「小兔子沒有找到,是嗎?」我點點頭,看到她眼裡的遺憾。
我說:「你下周開始每天都洗碗,等攢夠了錢,我們就去買。」
麥兜重重地點頭。
此後的每一天,晚飯後,麥兜努力地洗碗,歡快而充滿期望。她悉心地保管著她洗碗得到的每一枚一元硬幣,等待著另一隻小灰灰重回她的懷抱。
(作者系自由撰稿人,平面設計師)
本文來源:東方早報 責任編輯: 王曉易_NE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