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挺出名的《大眾醫學》雜誌發布的《2019上海白領健康指數報告》,在網上引發了廣泛關注。
報告中的某些數據,精準地戳中了廣大職場人士心中的焦慮。各大平臺熱搜榜上「上海白領體檢異常率99%」赫然在列。
不知各位「焦慮」沒有。聽筆者上面的口氣,那句「據說挺出名」,知道什麼叫「春秋筆法一字含褒貶」的朋友,應該就知道了筆者對那篇文章的權威性抱有巨大質疑。
不是說對於他們列出的數據有質疑,由於他們數據來自「上海外服健康管理中心」。而筆者本人無法得到那些數據,僅因此姑且認為他們的數據靠譜。
我要質疑的是他們的那篇報告的「歸因謬誤」。
歸因謬誤
這裡多說一句「歸因謬誤」這個概念,有個最有趣的笑話有助理解:
科學上有一個結論,蜘蛛的聽力器官其實是長在腿上的。
做個試驗,拿一隻蜘蛛來,在旁邊敲一聲鑼,這蜘蛛蹭蹭蹭就跑走了,證明這隻蜘蛛聽力是好的。抓回來把腿切掉,再敲一聲鑼,你看蜘蛛不動了嘛,反覆做幾次試驗都是這個結果,這說明什麼?蜘蛛的聽力器官長在腿上。
……
別當真啊,這就是個笑話。但是這個段子很清楚的說明了什麼是「歸因謬誤」。
再看那篇報告使用的標題《2019上海白領健康指數報告》,這就是說報告中只調查了「白領」這一個領域,然後讀者難免將所有「損失健康」的原因都歸咎於「白領」這個領域。
那篇報告中所列舉的「白領患病」數據如:外痔(28.0%)、體重超重(21.1%)、慢性宮頸炎(20.4%)和骨質疏鬆(16.5%)……
先從「體重超重」這事開始聊吧。
坐在電腦前吃快餐,或者躺在沙發上嚼薯片是導致「體重超重」的原因嗎?
說對了結果,沒說對原因。
大約10000年前左右,人類進入農耕時代,飲食結構徹底變了。說白了就是人類「不挨餓」這事也就一萬年不到,真正解決「飢餓」這件事就更近了。
從飢餓到超重
《聖經新約—約翰啟示錄》裡描述了末日四騎士,又稱天啟四騎士:
代表「瘟疫」的白馬騎士;
代表「戰爭」的紅馬騎士;
代表「饑荒」的黑馬騎士;
代表「死亡」的灰馬騎士。
由此證明在「公元前後」那段時間,「飢餓」與「戰爭、瘟疫」一樣代表著「死亡」。人類種了一萬年的地,直到「聖經時代」還不能保證填飽肚子。
英國人託馬斯·羅伯特·馬爾薩斯牧師,在其1798年出版的著作《人口論》中還在擔憂:線性增長的糧食產量,怎麼能滿足幾何增長的人口。
有人說「工業革命終結了飢餓」。說對了,但是工業革命的大機器怎麼製造出糧食?
這話還要從工業革命中的1815年說起(工業革命1840年結束):那一年印尼的坦博拉火山突然爆發,直接造成 92,000 人死亡。
更可怕的是火山灰飄到了全世界久久不散,陽光被擋住,導致當年全球平均氣溫因此下降了 1.5 度。那一年的歐洲七月份就下雪,紐約八月份出現了霜凍。
那一年全球農作物歉收,導致了嚴重的饑荒。一個因為坦博拉火山爆發而挨餓十一歲的德國小孩,那一年的飢餓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在那一年下定了一個決心,他決心長大後當個化學家,找到讓植物能更好地生長的辦法。
這個小孩叫尤斯圖斯·馮·李比希(Justus Freiherr von Liebig,1803-1873),正是這個馮·李比希,後來發明了化肥史稱「有機化學之父」。
從化肥推行全球到今天,掐指算來不過150年上下。
扯這個幹什麼?
人類這個物種就像做了個夢,夢裡還是飢餓和恐懼,一覺醒來進入了新時代,食物一下子豐富了起來。
但是,咱們的身體、身體裡的細胞、細胞裡的基因,還停留在飽一頓餓一頓,不停奔跑追逐的記憶裡。身體一下子適應不了新環境,曾經的優勢,就有可能會帶來今天的病。
進化遺存
在遠古時代找點糖不容易,可能就得冒著被蜜蜂蟄得鼻青臉腫的風險,去搶蜂蜜吃。所以,遇到糖分趕緊存起來這種行為,在當時是能讓人活命的,這個基因就被保留了下來。
而且原始人好不容易才能在自然界找到一點糖分,比如成熟的果實或者上面說的「蜂蜜」。然後呢可以安心了?那要看其他動物的意思了,比如熊和猴群。
所以祖先們看到糖分的第一反應就是「往死裡吃」,然後再把糖分儲存在不重要的部位,比如大腿、屁股、肚子。
但是在今天,獲取糖分已經很容易了,這種讓人不斷儲存糖分的行為就會引起血糖和體重超標。
再比如,遠古人要麼追動物打獵,要麼被動物追逃命,跑不快意味著餓死或者被動物吃掉。在遠古時代能夠站起來就跑,跑得快的人容易活。
所以,血壓快速上升能夠讓人在緊急狀態下,迅速增加重要臟器供血,增加奔跑能力。高血壓的基因也被保留了下來。
到了今天,咱們已經不用再為了一頓飯或者逃命去和野獸賽跑了。因此,運動量減少也就帶來了高血壓。
不用使勁跑就可以獲得高脂肪、高熱量的食物,看起來是生產力增長帶來的福利,但同時也帶來了肥胖、高血脂、高尿酸等一系列代謝性疾病。肥胖又增加了人類患癌的風險。
插段閒話說說「進化論」
為了說得更清楚,這裡必須插一小段。不知是那位文盲把「用進廢退」的拉馬克主義理解成達爾文主義,並寫進教科書。
重審一遍:達爾文不是提出「進化論」的人,在他之前近百年,「進化論」已經在學界有一席之地。達爾文提出的是「進化無方向」理論。
上一段有這麼一句:祖先們看到糖分的第一反應就是「往死裡吃」,然後再把糖分儲存在不重要的部位,比如大腿、屁股、肚子。
這不是說人類有能力影響並控制糖分在體內的儲存方式,用達爾文的意思+高爾頓的「遺傳決定論」+基因理論來表達是:原始人在進化時,基因本身不可能知道哪種糖分儲藏方式更好。
基因是「各自進化」的,有的原始人基因「不儲存糖分」,變現為「身體消耗多少就吸收多少,多餘的排出體外」。另一部分原始人基因是以脂肪方式儲存糖分。(只是個比喻)
當長時間飢餓到來時,脂肪轉化快的生物可以通過消耗脂肪暫時保命,基因得以延續。沒有脂肪轉化能力的生物直接餓死,基因就沒流傳下來。
這也可以用來說明為什麼一吃就長肉的人,遠多於怎麼吃都不胖的人。
因此說:見到吃的就想吃;更偏好高熱量、高糖分食物;吃完不想動;吃掉的食物迅速轉化成脂肪……這些問題是我們從38億年生物演化史裡繼承的基因特性。
又因為輕鬆吃飽飯這事,只有180年不到,人類並沒有進化出新的應對「資源豐富環境」的基因。
所以,結論是:心腦血管病和體重超標是基因決定的,與所從事工作無關。
再說骨質疏鬆和其他臟器問題
一,到地上,站起來
有一個經典的理論,叫「氣候變化理論」,是現在比較主流的一種看法。我們知道人類起源於非洲,那個時候,廣袤的東非大森林是所有古猿的天堂。
因為很少有大型捕食動物會爬樹,所以它們基本上是不會從樹上下來的。可是在大約1000萬年前,因為地殼運動,東非大地慢慢從中間裂開。
裂谷的西邊還是原本森林的樣子。作為不夠強壯的古猿,我們的祖先被強壯的同類趕出日益減少的森林,被迫前往草原甚至沙漠。而在當時的物種競爭中「幸運獲勝」的那些古猿,它們的後代也一直活到現在,那就是黑猩猩、大猩猩還有狒狒。
還是根據「達爾文+高爾頓+基因理論」推測,被趕走的古猿中有一些「少毛病患者」。作為動物,擇偶交配時期連一身漂亮的毛髮都沒有,本來應該絕種才對。然而被趕到草原的古猿發現,一身長毛的同類全都被熱死了。
「無毛醜猿」獲得了更多的生存繁衍資源,它們的基因得以流傳下來。
而活下來的「無毛醜猿」在某一天的另一次「基因隨機突變」的過程中,無意出現了一種「FOXP2基因」。恰恰是這個基因突變屬於「語言與直立行走的潛在協同遺傳因子」,就是說「FOXP2基因」使一些「無毛醜猿」意外獲得了「直立行走好而簡單語言」的能力。
直立行走還有不少好處,比如減少陽光直射的面積。本來我們的整個後背都暴露在強烈的陽光下。站起來之後,大部分陽光就被腦袋擋住了。
當然,徹底無毛的古猿也因為腦袋暴曬而熱死。而頭頂上還有茂密的毛髮的那部分古猿存活下來了。因為頭髮之間充滿了空氣,就可以幫它們隔絕很大一部分熱量。
用四肢行走的時候還不得不面對地面的高溫。而直立,就可以讓我們的身體遠離高溫的地面。沒突變出「FOXP2基因」而沒有站起來的古猿,要麼依然躲在叢林裡當猩猩,要麼就被曬成肉乾滅絕了。
而且站起來生活還能在茂密的草叢中,看到更遠處的「晚飯」,以及想拿它們當晚飯的猛獸。
另外,最近有學者認為,直立行走的終極原因可能與節省能量的生存本能有關。
因為在自然界裡,哪怕多節省一點點的能量,都意味著多一份生存的機會。那直立行走會更節省能量嗎?
為了驗證這個想法,研究人員給黑猩猩帶上了特製的面罩,來測量它的氧氣消耗量,然後讓它和人同時在跑步機上奔跑。結果非常驚人,相同的跑步距離,人類消耗的能量,居然只是黑猩猩的四分之一。
這樣一來,人類節省下來的能量呢,就可以多做很多事,比如更好地發育,更好地繁殖啊等等。當然,也可以用來走更遠的路程。而走得越遠,找到食物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人類才能踏上徵服世界的旅程。而黑猩猩呢,只能被限制在棲息地裡舉步維艱。
二,「直立」的壞話
雖然直立行走有這麼多的好處,但你可能不知道,很多疾病也是因為直立行走帶給我們的,是只有人類才會得的病。
最顯而易見的就是腳部的疾病,因為我們全身的重量都要壓在上面,人類的腳骨就明顯地增大。增大到什麼程度呢,一個體重100斤的女性,她的腳骨要比體重300斤的猩猩還要大。
但骨頭一大,密度就容易跟不上,所以腳骨的鈣質流失比較快,年老後非常容易骨折。
我們看很多高個子的籃球明星,退役的時間要比其他運動員早很多。不是因為他們不想打球了,而是不能再打了。因為他們的身體對腳的壓力更大,骨折的風險也就更高。
我們付出的代價可遠不止腳骨變大這一個,直立行走還提高了大腦的高度,導致大腦很容易缺血,而加強供血會增加心臟的負擔,所以我們很容易得心血管疾病。
再比如,直立行走讓頭部以下的骨骼都發生了改變,脊柱為了支撐身體、緩衝運動產生的衝擊,就要變粗變彎,這樣才能在保持身體平衡的同時節省能量。
但是彎曲也讓脊柱下半部承受了過多的壓力,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都會腰疼的原因。還有,本來動物的內臟都是平放的,現在因為直立,內臟都被吊了起來,因為重力的作用,各種內臟都容易下垂。像胃下垂、腎下垂、子宮下垂,這都是人類獨有的常見病。
還有,直立行走的人類,骨盆形狀與四肢爬行的動物非常不一樣,因此決定了女性的產道不能分娩出足月的胎兒。因此人類的新生兒只算是「體外胎兒」,而不能像其他動物一樣生下來就能到處跑。
你看,在進化當中很少有隻賺不賠的買賣,雖然直立行走是一切後續進化的基礎,但它也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疾病和風險。人類進化的速度永遠趕不上環境的變化,我們沒辦法躲避疾病,想想就讓人發愁。但是,這就是真實的進化故事。
優劣取決於環境
當然,沒有人希望再回到非洲,回到撒哈拉。人體需要再進化多少年,才能適應現在的優越環境?
說到適應環境,還有一個有意思的東西可以分享一下。有一種很嚴重的遺傳病,叫做「鐮刀型貧血症」。
這種病患者的紅血球不是一般的「圓形」,而是彎彎的「鐮刀型」。很明顯這種紅血球的帶氧量會很小,也決定了這種病人不能從事體力勞動,或者極限運動,更不能生活在高原缺氧地區。
直到現在,全世界每年都會有超過10萬人死於這種疾病。
那問題來了,為什麼這種病的基因沒有在進化的過程中被淘汰掉?答案是:這種基因在歷史上是有好處的,它可以幫助人類抵抗瘧疾。
因為瘧疾的致病原因「瘧原蟲」就是寄生在紅血球上。但是當紅血球變成「鐮刀型」,瘧原蟲就「站不住」,所以「鐮刀型貧血症」基因攜帶者及患者就不會感染瘧疾。
在現代醫學發明之前,這是人類抵抗瘧疾的唯一方法。
這種在今天任誰看都是嚴重遺傳病的基因突變,在它出現的那個年代當然也是嚴重疾病對吧,你不能打獵或者種地了,就是一個廢人了。
但是如果該地區恰好是「瘧疾爆發區」會怎樣?這種病又變成了巨大的生存優勢。
而且進化的腳步從不停止。
澳大利亞的醫學和公共衛生學科學家發現,人類的身體正在持續演化,而且速度還不慢。
比如在20世紀80年代,大部分人進入成年之後,手臂上只保留了兩條動脈。但是現在,這批科學家的研究發現,有35%的人手臂上有三條動脈。他們認為這是件好事,因為多一條動脈會讓身體供血更充足。
再比如說,有很多人現在出生的時候就沒有智齒。
你要知道,在20年前,科學家曾經一度認為人類的進化早就停止了,但顯然,進化仍然在繼續,而且很有可能是往好的方向發展。
結束語
說到這就該總結一下了。骨質疏鬆、臟器下垂、痔瘡的主因是「直立行走」;體重超重的原因是生物祖先食物匱乏了億萬年,所以看見就吃,吃了就長脂肪曾經是「生存的巨大優勢」。
資源匱乏年代「以胖為美」,資源充足年代「以瘦為美」。這就出現了一種悖論:我們的審美,在對抗我們的基因。
有人可能要問了:祖先就沒有這些「進化病」的困擾嗎?
咱誰都沒有從「石器時代」活到今天的熟人,但是可以合理推測一下:
所有動物的「子代」出生之後,「親代」就會死亡。所能利用的資源越匱乏,那種生物的「親代」死的越快,就像產完卵就死的大馬哈魚。
需要撫養一下子代的動物,親代的壽命就會長一點。如果生活在資源空間足夠廣大的地域,親代將可以自己生活的子代趕走也可以延長自己的壽命。
早期的人類壽命不會長於25歲,對於14歲就可以繁殖的物種,人類的親代將子代撫養到繁殖年齡也就可以離世了。
中國人平均壽命在1950年之前也就是37歲。也就是說只要人類還沒進化成適應物資充裕的生物,25歲之後出現「進化病」再正常不過了。
筆者認為發表《2019上海白領健康指數報告》的《大眾醫學》雜誌,將「進化病」歸咎為「白領病」,只是他們的「認知寬度」不夠,人家也是好意。
我的文章也是好意,大家該運動就運動,該節食就節食,放心當白領就好了。不然呢?回到草原上追兔子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