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牧遲國將亡之初,一向寵愛我的父皇貶我為庶民,且將我賜婚給了一個獵戶,任我哭鬧著把錦鸞宮砸得稀巴爛,也無動於衷。
猶記得出嫁的前一晚,父皇攬著滿臉淚痕的我,意味深長地說:「舒窈,忘記皇宮,忘記父皇,國之將亡是天道,與人無關。」
那是我最後一次落淚。往後的幾十年,我都沒有再哭過。因為我知道,為我擦淚的人已經不在了。
我見到楚青的時候,他背著一把斑駁的長弓,身上圍著半舊的獸皮,國字臉,粗長眉,跟我從小到大幻想的良人沒有一絲一毫相像,但是我還是跟著他走了,別無選擇。
楚青的小木屋在牧蘭山上。我們整整走了三天三夜,坎坷的山路,尖利的荊棘,磨破了我的繡鞋,扯爛了我的長裙,我卻皺著眉就是不肯說一句示弱的話,兀自蹣跚地跟著他往前走。
似乎發現了我的異樣,楚青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我面目全非的裙裾,隨即咧開嘴笑得異常敦厚:「公主,我背你吧?」
我看著他略顯木訥和蠢鈍的樣子,心裡越發委屈,咬著牙想要低頭從他面前越過,卻被楚青攔腰抱了起來。
「放肆!」這是我幾日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長時間的不開口導致我的語調有些詭異而尖銳,於是氣氛顯得更加尷尬。
楚青卻似乎沒有半點自覺,依舊憨厚地笑著:「前邊山路陡峭,公主金枝玉葉走不慣的。」說著也不管我奮力的掙扎,大踏步地向山頂走去。
牧蘭山緊鄰大魏,地勢陡峭,山內飛禽走獸多不勝數,又有著先天的地理優勢,易捕難逃。因而許多獵戶都棲居在此,漸漸在這裡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村落,與世隔絕,卻又散發著勃勃生機。
我隨著楚青到這裡的那一日,正下著小雪。人們卻都齊聚村口,手裡拿著各色的野味還有雞蛋,看到我們,便熱情地招呼著。
「阿楚,這就是你從牧遲國娶來的媳婦啊?」一個老者笑眯眯地嚷嚷道,不等楚青回答,眾人已開始七嘴八舌地對我評頭論足起來。
後來楚青告訴我,因為牧蘭山地處邊境,這裡的村民不全都是牧遲的子民,還有大魏的人。我想父皇要我嫁到這裡……也是因為這樣混雜的環境才能掩蓋我亡國公主這一敏感的身份,從而保住我的性命吧?
這裡的人都是靠著打獵為生,因為入冬後大雪封山,大部分動物都進入了冬眠期,所以這也成了整個村子一年裡最清閒的時候。
楚青和我居住的小木屋時常會有鄰居光顧。他們或三五成群,或攜家帶口,拎著風乾的肉鋪以及十分新奇的野菜乾,也不敲門就直接大喇喇地走進來,招呼著楚青一起喝酒吃肉。
對此,我很是不滿。無論這些人如何向我示好,我都無法接受那種山野人身上特有的粗鄙。這在我以往的十幾年歲月裡,簡直聞所未聞。
我整日抱著從宮裡帶出來的羊皮冊子,用一支拿野豬尾巴做成的毛筆,一筆一划地寫著自己的心事。任由那些人在堂屋裡歡聲笑語,我只躲在角落裡,自怨自艾。
說起這支筆還是楚青特意為我做的。他說山裡現在沒有好的材料,等到明年開春,他去獵只狼,用狼毫再重新給我做一支好的……
起初,我沒當回事,但是日日拿著野豬尾寫字十分不順手。於是不知從哪天起,我也開始跟著隔壁家的小六子一起數日子,盼著開春了。
小六子問我:「嬸子,你在寫什麼?」
「心事。」我沒有抬頭,淡淡地回答。
「你教教我好不好?」小六子小心翼翼地懇求,「我也有心事,也想寫出來。」
「小六子!」六嫂子一手叉著腰,一手拎著小六子的耳朵,將他從我身邊拉開,「不許吵你嬸子!學你個頭啊學!一個山裡人,你學什麼寫字,要學跟你爹學打獵去,那才是正經營生……」
看著他們走出去的身影,我有些發怔,手裡的豬尾巴一頓,將上好的羊皮紙暈出一個黑疙瘩。
2
我越發不愛說話,也不愛出門了。我覺得自己像一個被遺棄的孩子,不屬於皇宮,也不屬於山野……
我有著和這裡格格不入的清高,卻再也回不到廟堂之上。
小六子不再跟我一起數日子,因為六嫂子將他關了起來。據說是他用彈弓打傷了村尾杜家的小女兒,杜家媳婦跟婆婆哭天抹淚地鬧上門來,直說跟他們沒完,最後還是楚青出面打得圓場,約好明年開春,小六子他爹第一天的獵物都歸杜家。雙方一致覺得很是公平,這才握手言和。
我抱著羊皮冊子,若有所思。楚青敲了敲我的腦袋,見我回頭看他,有些愣住:「對……對不起……」
他以為我在生氣,小心翼翼的態度讓我心裡有些微酸。
「我以後不——」楚青見我不語,慌忙保證道。
「我是在想另一件事……」我打斷他的話語,「開春的時候,小六子他爹若是第一日故意打不到獵物,那杜家該怎麼辦?」
楚青怔了怔,撓頭道:「我沒想過……為什麼要那樣做?他們不是商量好了?」
我撇撇嘴,心裡很不贊同。果然是愚蠢的山裡人,竟不知道人心叵測嗎?
「我們一向用這種辦法解決問題,從來沒出現過你說的情況……以前在皇……在你們家會發生這種事嗎?」楚青難得見我話多,便十分積極地和我聊了起來。
我點點頭:「這不是很常見的嗎?何況這種事不需要做得很明顯,我有好多辦法可以做得毫無痕跡,滴水不漏……」
楚青似乎沒鬧明白我話裡的意思,但還是勉強地繼續接話:「嗯,你比我們都聰明……見過的世面也多……還認字……」
我被他笨拙的樣子逗得笑了起來。見狀,楚青也跟著一起傻笑。於是我倆越笑聲音越大,越笑越是停不下來,直到我感到眼角有些溫熱,但很快便被我用力地逼了回去。
我說:「我教小六子認字吧?」
「那他一定很高興。」楚青點點頭。我想做什麼,他一向都很支持。
「可是……六嫂子似乎不太願意。」我皺了皺眉。雖然六嫂子人很好,但是是跟這裡所有人一樣,粗俗而沒有見識。她怎麼能明白讀書認字的重要?
「這……」楚青習慣性的撓頭,最後一拍大腿,「你放心,這事你交給我,我去求她——」
我哭笑不得,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講明白,這世上哪有教旁人讀書寫字還要用求的?我沒讓六嫂子全家來謝我願意紆尊降貴教他兒子,就不錯了。
楚青看看我,漸漸收起臉上的憨笑,滿眼真誠地說了句:「六嫂子那日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她是因為六哥當年考科舉連著考了快十年都沒中,還差點被人陷害吃了官司,所以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不是針對你。」
我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異,倒不是因為六嫂子家的遭遇,而是沒想到楚青竟然看穿了我的心思。
漸漸地我感到了一絲莫名的惱羞,為著被一個山野村夫識破隱秘的心事而惱羞。這樣的結果讓我覺得自己在毫無所覺的情形下,被迫地向他靠近著,而這種靠近是我所抗拒的。
3
小六子最終也沒能來和我學認字。
那一日,楚青從外邊回來,見我坐在角落裡望著他,黑紅的臉蛋上浮現出一絲羞赧。他搓著手挪過來,一張口先是一串尷尬的憨笑:「那個……那個要不你教教我吧?」
我揚起眼帘盯著他:「教你?」
楚青臉越發地紅,鼓著胸膛像是在解釋什麼重要的事情。他抬高的聲音卻在我審視的目光裡漸漸弱了回去:「我一直都很想學認字的,真的……真的……」
「你學認字做什麼呢?」我歪了歪有些發酸的脖子,心底莫名有些煩躁。
「做……做什麼?我……我……」楚青撓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你以為這是在玩嗎?」我起身平視著他,臉上的肅正跟父皇上朝時一樣,「我教小六子是因為他年紀小又好學,也許有一天能夠憑著這些走出牧蘭山……你學來做什麼?你一個獵戶……難不成還打算日後考狀元嗎?」說著我一頓,看著他越發煩躁起來,「六嫂子不答應?」
楚青抿著唇把頭埋了下去,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對……對不起……」
「啪——」我扔掉了手裡的豬尾巴,「所以你怕我不高興,就想自己當我學生……你以為我是在尋樂子、在消遣嗎?」
楚青被我的舉動和語氣嚇得退了半步。碩壯如鐵的漢子做出這樣的行為,很是讓人忍俊不禁,我一時沒繃住,便笑了出來。
楚青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神情,似乎摸索出什麼規律一般,滑稽地抱著自己的耳朵,一臉惶恐地跟我道歉:「娘子……莫要生氣,我錯了……要不我去門口跪著?今天不吃飯了?」
我笑得更加大聲,他看著我笑也討饒得更加起勁,最後尤嫌不足,真的跪在了我的腳下,一邊雙手作揖,一邊低聲喚道:「公主饒命——」
我漸漸地笑不出來了,抿著唇眼底流露出一絲失落。
不知何時他站了起來,伸出手臂試探性地將我抱在懷裡,笨拙地一下下撫著我的背,像小的時候我受了委屈,父皇會做的那樣……
「以後……都別再叫我公主了,我的名字叫舒窈。」我嘆了口氣,悶悶地開口。
「舒窈……真,真好聽。」楚青反覆地念叨著,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欣喜。
我心情大好,看著他的時候頗有些高傲地揚起了下巴:「原來知道我的名字,能讓你這麼開心?」
「嘿嘿……」楚青笑得見牙不見眼,「嗯……你能願意告訴我名字,證明你不討厭我了。」
我忍俊不禁:「我什麼時候討厭過你?想知道我名字,你問我就是了……你知道舒窈是什麼意思嗎?」
「啊?」楚青又是一愣,「名字……還有意思啊?」
才消散下去的失落再次湧聚到心頭,只是這一次我沒有再發脾氣,而是自嘲地笑了笑:「沒……我逗你玩的。」
4
我開始試著走出小木屋,學著六嫂子還有杜家媳婦的樣子和人聊天、開玩笑。我發現我越來越像楚青,有時候笨拙得幾近愚鈍。
她們說的話很多我都不是很明白,也插不上嘴,偶爾幾次開口惹來的也是一陣又一陣的笑聲。儘管那沒有惡意,卻還是讓我的自尊受到了小小的打擊……於是我開始同情起楚青來,想必他每次和我說話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
杜家媳婦這幾日都沒有出來,我看著樹下六嫂子正在縫著什麼東西,有些好奇便走了過去。
見我過來,六嫂子熱情地欠了欠身,將屁股底下的石墩子讓出一半給我,「阿楚媳婦,今日怎麼起這麼早?」
我望著那黑黝黝的石墩子,敬謝不敏:「做了個噩夢,所以走了困。」
六嫂子忽然抬起頭打量我好半天,這才拉我的胳膊湊過來問道:「沒動靜?」
「什麼動靜?」我皺著眉頭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周圍。今日天光正好,連貓兒都懶洋洋地曬太陽呢,哪有什麼動靜?
六嫂子見我如此,癟著嘴巴斜睨了我一眼,又指了指我的肚子:「我是說你的肚子!」
「啊?」我隨即反應過來,紅著臉轉身欲走卻被她拉了住。
「你害什麼羞啊!」六嫂子毫不客氣地說道,「都是人家媳婦了,這不是正常的嘛!你看,杜家媳婦這都第三胎了!」
「你是說杜家媳婦有喜了?」我轉過頭有些驚異,「前幾日還見她漫山遍野地蹦躂,這麼快就……」
「嗨……就是因為她成日跟個猴兒似的,不仔細,這不在家保胎呢!」六嫂子說著又靠向我,「你呀也得小心點,我看你也是單薄得很,別再跟她似的……萬一有了不留神,還不得疼壞了阿楚?」
我聽她說得越發不成樣子,整張臉一直紅到耳後根,低低說了一句:「我還有事,先回去了。」再不管她說什麼,只悶著頭往小木屋走去。
我飛快地跑進去將大門關了,一回身險些踩到在堂屋裡打地鋪的楚青,於是踉蹌著摔了下去。
楚青迷迷糊糊地託住我:「你起啦?」
我被他託著身子,兩張臉靠得很近。平日這樣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過,但許是六嫂子說的話在我心裡留下了漣漪,所以我便生出了不自在。
楚青眨了眨眼,甩掉初醒的困意,發現我滿臉通紅跟滴了血絲的,一時間也有些尷尬,忙撒了手:「那個……你小心點,下次萬一摔了……可咋辦?」
我看著他侷促的樣子,心裡微微嘆息。在旁人眼裡我們是夫妻,而只有關起門的我們才清楚,這些日子以來,楚青和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一直以禮相待,我也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在我之前的認知裡,金枝玉葉如我,和他扯上關係都是楚青八輩子修來的,難不成還要我跟他行周公之禮嗎?
可是,六嫂子的話卻始終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特別是看到總是一臉小心翼翼的楚青,我心底不能自已的生出了絲絲愧疚:「你……你再給我點時間,好嗎?」
楚青愣了會兒,反應過來我的意思,抓著蓬亂的頭髮憨笑起來:「沒……沒事,不著急,不著急……本來嫁給我,就怪委屈你的……其實就這樣也挺好了……」
我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捕捉到我似笑非笑的神色,楚青差點咬了舌頭:「不是,我是說……等你願意了,再說……我不著急,我……」
「等……開春了,你記得給我作一支狼毫筆,做得好我就考慮下……」我微微低下頭抿唇笑著說道。
楚青呆住半響,忽然爬起來點頭如搗蒜:「哎!我一定給你作一支全天下最好的毛筆!」
5
過了除夕,天氣漸漸回暖,牧蘭山的的冰雪也開始融化,時不時地會有些不知事的小獸滿山遍野地竄來跳去。
我蹲在門口望著遠處已經抽出嫩芽的大樹,一臉的興奮。
楚青遠遠走來,嘿嘿傻笑道:「這氣候還有些涼。等再過十幾二十天差不多開了獵,我就去給你獵狼,說不定還能抓個小狼崽子,拴門上給你當小狗看家。」
我聽了覺得越發新奇:「還能這樣嗎?那你定要給我抓一隻來……以前在皇……在家的時候,我就有一隻小狗,叫雪球,會作揖會轉圈,別提多有趣了。」
正說著,卻見村尾杜家婆婆跑了上來:「阿楚,阿楚……六子,六子你們快來呀——」
楚青迎上去扶住險些跌倒的杜家婆婆:「杜家婆,你這是怎麼了?可是你媳婦身子不好了?」
杜家婆婆搖搖頭:「快,快——官兵來了,將我們家都圍起來了,正挨門挨戶地搜查,說……說是有亂黨!我好不容易偷跑來,跟你們報個信。那些人看著兇神惡煞的,別再誤傷了孩子們……」
楚青看了我一眼,低聲道:「你先回屋,一會兒千萬不要出來。」
我點點頭,轉身走了進去。至於楚青去做什麼,我並沒有問。我知道我把自己藏好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那些人,竟然找到了這裡,還真是勞師動眾啊……
很快我便聽到厚重凌亂的步伐由遠及近地響了起來,聽動靜竟是不下數百人——比整個村子的人多出好幾倍。
六嫂子的尖叫聲響起:「啊——放開我,我不認識你們,不認識……啊,六子,六子……」
小六子的哭聲像是一把利刃插在我的心頭:「娘——」
「六子——」楚青的聲音帶著怒意,「放開他!」
我靠著窗子傾聽,操著魏國口音的男子淡淡開口:「交出牧遲國公主,我就放了他們。」
「我不認識什麼公主……何況公主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出現?官爺您搞錯了吧?」楚青一字字說道。
我有些詫異,楚青竟也能這般流利地說話,而且是睜著眼說瞎話……一向老實憨厚的人忽然詭詐起來,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新奇。我忍不住探出頭去看,卻看到明晃晃的一片白光。
村子裡的人竟都被魏兵用刀架住了脖子。很難想像冷刃割喉的楚青,說起話來居然氣定神閒。
用刀比著楚青的魏國人背對著我,所以我只能看到他帽頂迎風招展的紅纓,隨著說話聲顫動著:「是麼……那就全都殺了!都死了,也就不用費勁找了。」說著他抬起空著的一隻手,對著手下做了一個「殺」的動作。
「不要——」
「官爺饒命——」
我嘆了口氣,無視外邊的吵鬧,緩緩縮回裡屋的角落,將羊皮冊子鋪在膝頭就著小窗打進來的暗光,寫下了最後一行字:「二月初六,魏兵搜山,長公主舒窈,卒。」
「我再問最後一遍,公主——在哪?」那人又問了一遍。村裡的人依舊除了哭泣和求饒,再無他言。
終於,魏兵們失去了耐性:「殺——」
「慢著——」我推開門衝了出來。炫目的刀光耀得我眼睛有些刺痛,但我依舊高揚下顎,一步步朝著那個頭戴紅纓的魏國人走了過去。
六嫂子第一個大喊出聲:「阿楚媳婦,你快回去——」
我看了看村裡的人,他們眼中除了恐懼,還有焦急。原來……他們都猜到了,這個村子唯一的外來人就是我,他們其實很聰明的,可也很傻,傻到寧可跪地求饒,也不肯出賣我……
既然怕死,又為什麼還要逞英雄呢?
那個魏國人轉過身來,懸膽鼻下留著半長鬍鬚,看上一眼就知他是個久經沙場的大將。他打量我一番,冷笑道:「公主殿下,你父皇已經殉國了,請節哀。」
我閉了閉眼,並沒有露出太多哀色,用下巴示意他:「放了這些無辜的村民,本宮在此。」
他將刀用力地壓在楚青的肩膀上:「這是駙馬?」
我一步步朝他走過去,耳畔傳來楚青的聲音:「回去,回去——」
我暗笑他還是個傻子。我就算不出來,他們殺光這些村民後,難道就不會進去搜了嗎?
「本公主金枝玉葉,怎麼可能嫁給一個山野村夫?」我說著抬起手,捏住楚青肩膀上冰冷的刀鋒,一點點向自己移過來,直到那柄刀最後正對著我的喉嚨,「魏國兵行天下,也應該懂得不殺順民的道理。放過這些無辜,為你們的君主博得個賢德盛名,不好嗎?」
他沒有說話,和我無聲的對峙著,那柄刀漸漸冷硬起來,硌得我喉頭滲出鮮血,但我沒有半點要躲的意思。
忽然身後傳來低緩慵懶的聲音,猶如午後散漫的日光,帶著溫涼的暖意,卻擋不住內裡散發的幽寒:「住手——」
那魏國人第一個鬆開了刀:「元帥——」
我感到後脖頸傳來粗糲的涼意,接著整個人被大力地扳了過去。我剛要發怒,卻意外地撞進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裡,不經意地漏了心跳。
楚青忽然痛呼出聲:「舒窈——」
那聲音裡帶著未知的恐懼,我下意識回頭卻被眼前的男子用力地鉗住了下巴:「舒窈糾兮,勞心悄兮……好名字。」
我被迫抬起頭和他對視。他的年紀不大,尚未續髯,卻因著一對深不可測的眸瞳,顯得整個人有些老成陰鶩。但端的是生了一副好樣貌,只可惜太過精緻以給人涼薄之感。
「放了他們。」我再次重複這句話。如果我的性命需要用這些百姓來換,那麼我寧願死的是我。
「放了他們?憑什麼?你們都是要死的。」他說著,勾起薄如蟬翼的唇瓣,懶洋洋地笑了起來。
我一臉平靜,仿佛認命地由他擎著下巴,忽然伸手過去拔出了他腰間的佩劍,狠命地刺向那人的心臟位置。
背後傳來魏兵的驚呼和羽箭破空的動靜。與此同時,我的劍已被打落在地,人也被大力地推開……
我震驚地望著眼前男子半跪在我的面前,背上插著的羽箭仍有餘顫:「你為什麼救我?」
他勾著唇抹了把唇角的血漬:「本帥還沒說讓你什麼時候死呢!」
本來有些粗鄙的動作,被他做起來卻莫名地多了幾分瀟灑肆意,一句略顯猖獗的話也被說得風流不羈。在這種時候,我竟然莫名地紅了臉,於是我惱恨地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壓下所有荒唐的念頭。
魏兵們竟然不敢上前,開弓的那個小兵嚇得跪在地上不敢動。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忽然撿起地上的劍笨拙地架在他的脖子上:「放了他們,放了他們,不然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意外地,他竟然笑著點了點頭:「好,孟凡放了他們——」
我鬆了口氣,卻聽到他再次笑著開了口:「但是你要跟我走……」
「我知道——」我點點頭,扔下手裡的寶劍,一副引頸就戮的神情。
一隻手伸到我的面前:「本帥受了傷……」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訥訥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當我意識到不妥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手腕被他死死地握了住,根本抽不出來。
楚青在我身後悲鳴般地大叫:「舒窈——舒窈——」我卻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6
我後來才知道,被我用劍抵著的英俊少年就是魏國的兵馬大元帥莫少恭。他戰績赫赫,從幽雲十二洲一路攻到牧遲國京城只用了寥寥數月,我的父皇就是被他兵臨城下,逼得殉國自盡的。
他將我帶回帥帳,要我親自給他處理傷口,我自然不從。
莫少恭說:「這傷可是救你才受的。」
「我沒要你救。」我倔強著不肯屈服。
「如果我不救你,那麼那些村民也會跟著遭殃,你還覺得不需要嗎?」莫少恭背心不住地滲著血,卻一臉無所謂,看得站在一旁的軍醫直冒冷汗。
他大手一揮,命令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起身看著我道:「舒窈,你不肯幫我……是怕自己會愛上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