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裡的罌粟花
【美國】西爾維婭·普拉斯(1932—1963)
小小的罌粟花,小小的地獄之火,
你不傷人?
你閃爍不定,我不能碰你,
我把雙手伸進火中,什麼也沒燃燒,
瞧著你那樣閃爍我感到
綿綿無力,多皺,鮮紅,就像人的嘴唇,
剛剛流過血的嘴唇。
血淋淋的小裙子!
有些煙味我不能聞,
你的鴉片和你令人作嘔的容器在何處?
但願我能流血,或者入睡!——
但願我的嘴唇能嫁給那樣的創傷!
或者你的汁液滲向我,在這玻璃容器裡,
使人遲鈍,平靜,
可它是無色的,無色的。
(彭予 譯)
西爾維婭·普拉斯是美國有史以來最重要的三位女詩人之一,也是自白派詩歌的代表詩人。自白派起源於美國詩人羅伯特·洛威爾於1958年出版的的詩文集《生之研究》,主張暴露內心的隱秘情感,無論美醜善惡。西爾維婭·普拉斯曾經被問及特別喜歡什麼主題,她表示自己從羅伯特·洛威爾的《生之研究》中感受到了一種新的突破:「這種強有力的突破進入了非常嚴肅、非常個人化的情感經驗,這是我過去一直覺得是有些禁忌的。」
詩歌雖然是情感的表達,但詩人是否敢於完全坦白個人內心隱秘的角落,特別是被世人視為禁忌的呢?文學藝術上的創新,有時往往會造成對世俗的冒犯。自白,意味著要把自己的內心隱秘暴露出來。這種心理上的裸露,對詩人來說已經是一個不小的考驗了。接受讀者的審視,又是一道難關。很可能會因為驚世駭俗而被指責、謾罵,不過也可能會引起人的情感共鳴,讓人意識到自己內在潛藏的某種情感。
我相信普拉斯這首《七月裡的罌粟花》達到的會是後一種效果,因為如她所說,這種情感經驗是嚴肅的,而非失於輕佻。張棗的《鏡中》一詩中有這樣一句:「危險的事固然美麗。」我覺得這句詩道出了一種魔力,即人有時會產生趨近危險的渴望,因為有的危險也具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美。比如,深潭深不可測,一眼看不到底,但卻有微瀾平靜之美,似乎對人有種吸力。普拉斯所寫的罌粟花,就是一個危險與美麗的統一體。
在這首詩中,詩人對罌粟花有一絲畏懼,但又有著接近的渴望。詩人把罌粟花稱為「閃爍不定」的「地獄之火」,這個比喻可謂形神兼備,一方面寫出了其顏色,另一方面寫出了它在人們心中可怕的禁忌屬性。接著,詩人就打破了這個比喻,明明知道「我不能碰你」,卻還是把手伸了進去,才發現「什麼也沒燃燒」。這種猶疑和試探,就寫出了罌粟花的危險和美麗。雖然只是寫罌粟花,但詩人通過巧妙的比喻,勾勒出了豐富的意象。「流過血的嘴唇」「血淋淋的小裙子」,色彩明豔、慘烈,猶如欲望和毀滅。
我們還能從這首詩中意識到,詩人對罌粟花的複雜情感背後,好像有一種自我毀滅的欲望。她知道「有些煙味我不能聞」,並且認為鴉片及其容器是「令人作嘔」的,但還是表達了想要接近的願望。不過,詩人最後也透露出了其中的虛無:「它是無色的。」普拉斯這首詩表面上是在寫罌粟花,實則是在透露自己內心的隱秘情感。她明白,人在危險與美麗同構事物的吸引下,會產生一種趨近和自我毀滅的欲望,最終得到的只有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