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世界經濟陷入停擺。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全球危機,全球經濟正面臨著需求供給雙重衝擊,任何經濟體都難以獨善其身。值此變局關鍵時刻,鳳凰網財經聯合上海交通大學上海高級金融學院、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以「全球經濟與決策選擇」為主題「鳳凰網超級財經周」線上交流,邀請政商學企界嘉賓通過線上形式解析全球經濟面臨的機遇與挑戰。
突如其來的疫情將如何改變世界格局?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成員、中國疾控中心流行病學首席科學家曾光在鳳凰網財經連線中回憶起武漢封城,當時高級別專家組是1月18號到的武漢,1月19號研判疫情,那時武漢的病人據統計不到300人,但是如果經歷春運,500萬人離開武漢,情況會非常危急。
對於武漢封城的決定,曾光向鳳凰網財經透露,當武漢疫情爆發時,自己首先提出了封城的建議,隨後專家組經過討論達成一致。在1月20日面向記者發言時,曾光等專家就呼籲武漢人不要出城,外地人不要進城。1月23日武漢就封城了,而且是果斷的措施。曾光表示,武漢封城沒有預案、沒有準備,湖北省和武漢市的黨政領導沒有準備、社會生活沒有準備,製造了很多麻煩。
曾光認為,如果晚幾天封城,中國可能會出現好幾個武漢,世界上的形勢會比現在還要糟糕的多,所以很多苦難都由武漢人承擔了。曾光提出,應該向武漢人民致敬,向一切援助武漢的人致敬,武漢封城成了中國疫情真正的拐點、轉折點。
(鳳凰網財經按:關於武漢封城建議誰是第一個提出來的,難以考究,但各位專家都曾表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武漢封城建議被採納,疫情得到控制。致敬武漢人民。)
相關閱讀:
鳳凰獨家 | 中國瞞報疫情?中疾控專家:美國先問問自己良心
鳳凰獨家 | 中疾控曾光:美國總統好像什麼都懂,實際是外行
鳳凰獨家 | 曾光:疫情什麼時候結束取決於最不發達國家
鳳凰獨家 | 曾光:群體免疫絕對錯誤!幾千年來沒有一個國家成功過
鳳凰獨家 | 曾光:醫改10年實際是公共衛生滑坡的10年
獨家 | 曾光回憶防控甲流往事:美國同行笑話我們,不就是流感嗎?
以下為發言實錄:
嘉賓介紹:
曾光,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成員、中國疾控中心流行病學首席科學家
鳳凰網的網友們大家好,今天非常高興,能在鳳凰網和大家見面。
目前全世界最大的事就是新冠肺炎的流行,這個流行可以說從年初開始,更早是從去年12月下旬開始,到現在已有四個多月了。可以說四個多月來,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全世界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什麼變化呢?大家都知道,這疫情首先在中國流行,中國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也成為世界衛生組織關注的焦點,但是很多人甚至對中國有一些諷刺、挖苦、不理解,還有些人認為中國封城是違反人權。
但是突然發生變化了,中國成功地控制了疫情,而曾經看熱鬧的國家,特別是歐美國家,疫情如火如荼,到現在為止,全世界已有三百多萬病例,而且最嚴重的恰恰是在歐洲和美國。
我想提這麼一個問題,過去中國的公共衛生實際在世界上並不是很先進,過去我們都向歐美學習,特別是向美國學習。早在1985年到1986年期間我有幸做訪問學者,到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去學習公共衛生,那時候覺得中美差距非常大。
到現在,我認為中美之間公共衛生之間實力的差距還是非常大,可以說美國一直是引導者,我還是歷史的見證人,因為最早到中國開展項目培訓的美國專家是我請來的,而且跟我一起工作了十幾年,他的辦公室跟我的辦公室就在對門,去年9月份他們才撤走。
但是這個問題就發生了,為什麼中國作為學生,公共衛生基礎遠不如美國,而且疫情首先發生在中國,卻能很快控制疫情?為什麼作為我們公共衛生的老師美國疫情控制的一塌糊塗?這個問題不要說別人,就連我這個非常了解美國的人事先都沒有想到,但是對於這事情的發展過程,畢竟我對美國了解的很多,所以跟大家談談我的想法。
第一條,美國以舉國體制來應對傳染病大流行,是一百年以來的第一次,上一次流行是1918-1919年,即西班牙流感流行,以後無論發生多少傳染病流行公共衛生事件,都來的沒有這麼急,規模也沒有這麼大,總而言之通過衛生系統就控制了,不需要政府走到前臺來,不需要舉國應對,所以我說美國是第一次。
但是中國就不是了,我們是17年以來的第三次,有經驗了。第一次是2003年的SARS,那時候SARS也是在我們國家首先發現,從廣東流行到北京,也涉及到了國外,涉及三十多個國家。我們的經驗何在呢?關鍵是中國迅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個問題不能光靠衛生系統來解決,政府領導要走在前臺。對政府領導來說,怎樣才能選擇正確的道路抗疫非常重要,當時中國政治家能夠專心虛心的聽取公共衛生專家的意見,SARS在廣東流行的時候,我是衛生部和廣東省聯合調查組流行病學組的組長,鍾南山是臨床組的組長,我們一起工作,那時我們經常可以見到省委書記、省長,我們的意見隨時可以告訴他們。
到了北京後,我又成了首都傳染性非典型肺炎聯防聯控聯合指揮部的顧問,跟首都聯合指揮部的領導,當地是屬地管理,由北京市委市政府牽頭,中央各部委都參加,我被他們聘請為顧問,參加他們的會提出對策建議,後來有幸在4月28日受衛生部派遣,前去中南海給中央政治局做傳染性非典型肺炎科學防治的講座,實際講座是講公共衛生防治的對策,就如何在中國控制SARS的流行,靠的是科學。科學一把鑰匙開一把鎖,能夠開到這把鎖的首先是公共衛生,首先是採取隔離措施,把病人集中收治,將密切接觸者都集中隔離。
這樣的措施,很快被國家決策者接受了。那時我們開展的聯防聯控機制本身就是個發明,各單位都要參加,當時首都SARS聯合防治指揮部除了北京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以外,像衛生部、教育部、財政部、科技部、農業部、中宣部等領導全都集中在一起開會,遇見什麼問題當時決策,第二天就檢查。
打的第二仗是2009年甲流的流行,甲流流行起源於美國和墨西哥,但是美國把它當成一種流感沒有設防,也沒有採取措施防止疫情從美國輸出。當時世界衛生組織領導各國,不斷升級防疫級別,中國都有響應,打了很艱苦的防疫戰,從口岸開始堵截,到進內地後及時發現及時控制,苦戰了三個月,這三個月我們研製出疫苗後才放緩。
這次新冠病毒來是我們的第三仗,有前兩次的前車之鑑所以這次有經驗了。打第二仗的時候,那時跟我一起工作的美國專家還笑話我們,不就是流感嗎,用不著這麼防,美國沒有防也沒有出大事。
這次流行他們同樣是這樣的認識,一開始把新冠病毒當成大的流感,不採取積極的防控措施,沒有做好認真的準備。
從SARS開始到甲流,中國都是採取人道主義的措施,只要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無論窮富,無論城市和農村,一律免費檢測、免費治療、免費醫學觀察,可是在美國就沒有這樣的體制,一開始檢測試劑出不來,還耽誤時間了,真正開始檢測時,一開始要付費,窮人付不起,之後可以醫療保險報銷了,但只報銷一部分,而美國有2800萬人沒有醫療保險,所以這些是它的社會問題。另外防治對策上美國也出了問題,中國繼承過去SARS和甲流防控的傳統,既要防病治病還要防止病毒傳播,可是美歐很長時間只管看病,不管病毒傳播。而中國對每一例病人都做流行病學調查,找到密切接觸者,找到後就嚴格控制。
但美國有很多輕症病人,甚至相當一部分重症病人都沒得到及時治療,很多病人都在社會上而且都在家,加上美國封城禁足提的晚,提完以後老百姓響應的也沒中國這麼好。美國最高領導人不會迅速、虛心採納專家的意見,好像總統什麼都懂,可是實際上很多事確實是外行。
實際1月3日我們國家疾控中心的高福主任就向世界衛生組織通報了疫情,1月4號向美國CDC主任通報了疫情,因為我們中美兩國有公共衛生合作關係,所以美國知道的很早。說中國瞞報疫情,我覺得美國確實應該問問良心,問問自己夠不夠紳士。
這個論壇是一個經濟論壇,特別是對國際經濟,其中很重要的問題就是疫情什麼時候結束,因為疫情對世界經濟的影響太大了。但疫情什麼時候結束,以我的觀點來看,不取決於中國,甚至也不取決於美國和歐洲,而是取決於世界上最不發達的國家,預防控制最差的國家,如果中國疫情流行的高峰作為第一波,歐美的作為第二波,那麼最不發達國家的第三波剛剛開始。只要有一個國家控制不好,全世界都不得安寧,都要接種疫苗。
但是如果要主要國家疫情平息還需要比較長的時間,歐美國家不會突然就能控制住疫情,因為即使歐洲的疫情在下降,也是在很高的平臺上下降。有一種理論叫群體免疫,群體免疫的意思是防不了病毒,就乾脆讓病毒感染,希望只感染年輕人,年輕人都感染以後的話,差不多人口的50%、60%以上都感染了,病毒流行不起來了,老年人也就保護下來了。其實這種觀點是絕對錯誤的,因為他們不了解傳染病流行的歷史,過去的傳染病包括天花,麻疹、百日咳、白喉、流腦等。在沒有疫苗以前,流行了那麼多年,都是群體免疫,但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通過群體免疫就能夠控制傳染病。
再者,因為群體免疫的計算有問題,他們把全世界的人當成均勻分布,實際上全世界的人是不均勻的,世界分成那麼多國家,每個國家又分成那麼多新的單位,人與人之間互相接觸的機會也不一樣,即便病毒流行一片,那也是有流行到的地方,有流行不到的地方,傳染源總存在,總是不斷出現爆發流行。歷史上的傳染病連續上千年流行不斷,沒有一個因為群體免疫控制住,新冠病毒也不會例外。
所以我認為,疾病想要有效的控制住,要取決於疫苗研製的速度,全世界易感人群接種疫苗,接種好了就會迅速控制,那麼這真正需要全球一盤棋。比如現在美國和中國在疫苗研製中暫時領先,還有很多歐洲國家甚至跨國公司都在花大氣力研製疫苗,疫苗研製出來後除了滿足疫苗研製國家的需要外,還一定要滿足全世界人的需要。需要疫苗的量太大了,以中國為例,每年出生的兒童是1500萬,國家的計劃免疫實際上每年給這1500萬的兒童接種。現在易感者是全中國14億人,幾乎相當於100倍了。
給這麼大人群生產安全、有效的疫苗,並且都接種好,絕非易事。全世界70多億人口,包括處於戰亂的國家,要都接種到了更不容易。所以世界上如果沒有一個和平、安定的環境,沒有協作的機制不能充分發揮世界衛生組織協調和引領的作用,我認為這些願望很難實現。所以我判斷這個仗相當長期,可能要做好新冠病毒長期的和人類共存的心理準備。但是有了疫苗控制住疫情後,新生兒童還是易感者,那麼就會像現在其他疫苗接種一樣,成年人歲數大的人全都接種過疫苗,每年就給新出生的接種,也將新冠病毒納入我們的計劃免疫,這樣全世界就不再怕了。
世界經濟的恢復要加速,但加速的同時也要慎重,所以現在面向很多國家,確實要提醒他們復工復產需慎重,疫情再反覆的風險很大。即使在歐美這樣的國家,絕大多數人群還是易感者,病毒在社會上還在傳播。
另外疫苗如果研製成功,不論是哪個國家先研製成功,都是人類的福音。各個國家應該合作起來而不是對抗,特別現在不應該甩鍋,應該客觀的看到了自身防控出現的失誤。通過這次防控,歐美國家也會上一課。如果再來一次這樣的大流行,他們的表現一定會有很大進步。
這裡我要說一點,中國防控勝利千萬不要有一種誤會,認為中國公共衛生的基礎很好,實際上不是的,這段時間中國公共衛生正處於比較困難的時刻,SARS流行的時候,一開始公共防控混亂就和公共衛生處於困難有關係。
長期以來我們總說預防為主,為什麼總宣傳預防為主,實際上在很多地方沒有做到預防為主,所以才經常宣傳。有些地方做的不錯,比如說計劃免疫工作,但是整體的公共衛生體制凝聚力不夠,很多骨幹人才都在離開這個隊伍,選擇更適合於他們的地方。特別嚴重的是現在國家公共衛生學院,特別是一流的公共衛生學院,比如北大公共衛生學院、復旦公共衛生學院、協和公共衛生學院,畢業生到疾控系統工作的人不到2%,而我們的系統最需要這些高智商、知識面比較廣的人,需要他們不斷學習醫學知識、公共衛生知識,還需要他們有社會醫學知識、法學知識。有滿腔熱情和奉獻的精神,有和決策者的話打交道的勇氣和智慧,以及動員群眾的能力,我覺得這樣的人才現在確實是不可多得了。
如果公共衛生系統不加強、不重視,可能還要遇見很大的麻煩。所以現在開始我們就需要注意這個問題,過去有人錯誤的認為公共衛生問題可以在醫改中解決,實際上是不了解公共衛生。什麼是公共衛生?這次新冠病毒防控給大家展示了公共衛生的觀念,公共衛生一定是捍衛和促進公共健康的事業。
為什麼會想到武漢封城呢?我們高級別專家組是1月18號到的武漢,1月19號研判疫情,後來大家達成共識,那時候武漢的病人據統計不到300人,但是如果經歷春運,500萬人離開武漢,情況會非常危急。後來見到國務院主管領導以後,我們立刻報告。當天晚上面向記者發言時,我們就呼籲武漢人不要出城,外地人不要進城。1月23日武漢就封城了,而且是果斷的措施。這個封城慘烈在沒有預案、沒有準備的,湖北省和武漢市的黨政領導沒有準備、社會生活沒有準備,製造了很多麻煩。但是沒辦法,如果晚幾天封城,中國可能會出現好幾個武漢,世界上的形勢會比現在還要糟糕的多,所以很多苦難都由武漢人承擔了,發現問題及時解決。所以應該向武漢人民致敬,向一切援助武漢的人致敬,武漢封城成了中國疫情真正的拐點、轉折點。
對於中國公共衛生確實是說來話長,過去有一句話叫財神跟著瘟神走,公共衛生過去一貫是這樣的,沒有傳染病流行了,公共衛生就會低落,重視的人很少,因為公共衛生問題平常不是政府首長們經常想到的問題,只有傳染病流行了他會想到,SARS以後國家確實是很重視公共衛生建設,那時候給各級衛生疾控系統都蓋樓買了設備,對急救中心也進行了建設。但是以後的很長時間,特別是過去醫改的10年,實際上是公共衛生滑坡的10年,儘管滑坡、從事公共衛生的人待遇很低,但是在甲流防控中我們做出了巨大貢獻,可能這個貢獻被報導的很少。我給提幾個問題?是誰揭示了這個疾病的自然史、呼吸道傳播?是誰提出的要戴口罩、要洗手?是誰發現潛伏期具有傳染性,是誰調查了最常見的潛伏期是14天,並且這14天成為國際標準?這都是搞公共衛生的人提出的。
是誰做的流調發現每一例密切接觸者,把他們都集中醫學觀察,使他們不再傳播。我覺得這些公共衛生研究員起的作用相當大的,鍾南山院士有一句話說的好,就是和臨床相比,公共衛生地位低,我覺得是這樣。在衛健委所表彰的疾控系統的人裡,我培養的學生佔了將近四分之一,所以我希望社會上要像關心臨床醫生一樣關心公共衛生,尊重公共衛生的貢獻,了解公共衛生都在做什麼,特別希望在新冠病毒肺炎受到控制以後,中國能開展公共衛生改革,鞏固公共衛生的隊伍,把中國公共衛生隊伍真正建設成一支捍衛中國公共衛生安全的能夠戰鬥的隊伍。
我今天跟大家就講到這,謝謝大家。
專題:世界疫情拐點何時到來?病毒專家經濟學家聯袂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