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西南,幾條巨大的山脈並肩高聳,被稱為「地球褶皺」。這裡是橫斷山區,地球板塊運動最劇烈的地方。
貧困與山區,猶如「孿生姐妹」——地處橫斷山區的雲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98%以上土地為高山峽谷,貧困發生率曾高達56%,是全國最高的州市之一,可謂「極貧之地」。
在怒江州消除貧困,這個曾經「不可能」的夢想如今變成現實:26.96萬建檔立卡貧困人口全部脫貧, 4個深度貧困縣全部摘帽,傈僳族、獨龍族、怒族和普米族整族脫貧。在這片地球褶皺裡,「中國奇蹟」悄然發生。
下山記
臘新梅的老家,在巍峨的高黎貢山上。
聳立在中緬邊境的高黎貢山,南北綿延數百公裡,與怒江和碧羅雪山共同構成了雄奇的怒江大峽谷。峽谷兩岸高山上,散落著許多村莊,福貢縣匹河鄉棉谷村是其中之一。
在棉谷村住了近30年,兩年前,得知山下的新家可以入住,她全村第一個搬了家。
「山上我受夠了,買桶油都背得要(累)死。」她說。在山上,兒子上小學,走路單程要3個小時,每天都得摸黑出門、摸黑回家。一包水泥在山下賣25元,搬到山上工錢要200元,蓋磚瓦房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
搬不動大山,那就搬家。通過易地扶貧搬遷,臘新梅在山下的指揮田安置點分到了新房子。新家裡,電視機、沙發和茶几都是政府發的,她自己出錢貼了地磚,買了餐桌和冰箱。搬家倒不費勁,因為老家沒什麼可搬的,她直接拎包走人。
新家的陽臺上,栽著10多盆綠植,有蘭花、百合、石斛,都是從老家山上採來的。她3歲的小女兒很快適應了這裡的新生活,養了一隻小倉鼠當寵物。
臘新梅在安置點開了一家水果店,在抖音上學會了做涼粉和奶茶。她還籌劃著讓在外打工的丈夫回來開理髮店,「這個1200多人的新社區,還沒一個理髮店呢!」
安置點上建了一座村史館。這是一座怒族傳統千腳房,竹篾為牆、茅草為頂,裡面陳列著木碗、竹籮、弓弩等生產生活工具,還有村民世代難離的火塘。
村史館裡,一組照片記錄了怒族五代房的變遷。第一代是茅草房,第二代是油毛氈房,第三代是石棉瓦房,第四代是彩鋼瓦房,第五代終於變成了新樓房。「你看,前面四代房只換了屋頂。」搬遷過來的和付益老人感慨道,「現在的好房子,以前不敢想喲!」
怒江州委書記納雲德說,過去怒江多數貧困群眾居住在高山峻岭、峽谷縫隙,一方水土養不起一方人。決戰脫貧攻堅中,怒江州開展史上最大規模的搬遷行動,讓10萬貧困群眾搬下大山,進城入鎮集中安置,實現「一步跨千年」。
從衛星圖片看,易地搬遷後,一個個老村寨神奇地「消失」了,原來的寨址恢復綠色,與大山融為一體。
築路記
獨龍江公路高黎貢山隧道內,霓虹宛如彩虹。
彩虹寓示著美好。獨龍族人民喜愛彩虹,他們的服裝是彩虹顏色,建築上畫著彩虹圖案,橋梁也裝飾成彩虹式樣。如今,這條改變獨龍族命運的公路隧道也增添了彩虹元素。
聚居在貢山縣獨龍江鄉的獨龍族,曾經長期與世隔絕。1964年,政府開闢了一條翻越高黎貢山的人馬驛道。每年大雪封山前,山間鈴響馬幫來,將糧食、鹽巴和藥品等運進獨龍江鄉。
41歲的獨龍江鄉龍元村村民和曉永,年少時跑過馬幫。 「從村裡到縣城來回要12天,相當辛苦,滑坡、滾石、雪崩等隨時可能發生,每一趟都是生死考驗。」他說。
1999年,獨龍江鄉修通了簡易公路。汽車第一次開進獨龍江,獨龍族男女老少紛紛上前,伸手摸一摸這頭看起來怪怪的「鐵牛」。「最後的馬幫」退出歷史舞臺,和曉永賣掉馬,攢了幾年錢,買來一輛拖拉機跑運輸。
「大雪封山」還沒解決,怎麼辦?獨龍江公路升級改造工程上馬。新公路在高黎貢山雪線下新開一條6.68公裡的隧道,可以全年通行。2014年4月10日,高黎貢山隧道炸響最後一炮,獨龍族從此徹底告別大雪封山的歷史。
新公路建成後,獨龍族加快擺脫千年貧困,積極擁抱現代文明。越來越多的獨龍族家庭有了汽車,和曉永的運輸生意逐漸難以為繼。他看好旅遊業,轉行做起了民宿生意。
怒江大峽谷,過去是「交通末梢」,一條沿江公路等級較低,險象環生,外地司機一聽要去怒江都頭疼。
在交通運輸部支持下,貫通怒江大峽谷的怒江美麗公路在2019年底建成通車。這條288公裡的公路將怒江大峽谷一個個城鎮、安置點和景點串了起來,全程配套建設了綠道。
美麗公路建成通車,不僅讓沿途30萬人民「喜大普奔」,更轟動了整個「驢友圈」。「驢友」們喜不自禁:「怒江的絕色風景要藏不住了!」「從人間到天堂,原來只需6小時!」
過去,怒江之困,困在交通。如今,怒江交通迎來了歷史性跨越——美麗公路開通,點燃了怒江旅遊騰飛、鄉村振興的引擎;保瀘高速公路試通車,結束了怒江不通高速的歷史;蘭坪通用機場開航,怒江人民圓了「飛天夢」;怒江、瀾滄江上36座溜索改為橋梁,「過江靠溜索」的歷史一去不復返。
興業記
兩年前的秋天,普路恆狠下心,把祖祖輩輩種的包穀地鏟了,改種了草果。這是一種藥材,也用作調味香料。
普路恆家在福貢縣鹿馬登鄉亞坪村。從他記事起,房前屋後、懸崖陡坡上,到處種著包穀。「把包穀種好,就不會餓著。」老父親臨終前的話,讓普路恆把包穀地看成了命根子。
但在大峽谷裡,包穀種得再好,畝產不過100多公斤。這點產量只能讓一家人不挨餓,掙錢是指望不上的。陡坡耕種還加劇了水土流失,帶來滑坡和泥石流等地質災害隱患。
「種包穀,沒出路。」駐村扶貧工作隊召集村民開會,掰著指頭給大家算帳,動員村民種草果,種苗由政府提供。散了會,普路恆悶不吭聲,回家繼續種他的包穀。
扶貧隊員一次次做工作,有的村民將信將疑種下了草果苗。幾年後,變化悄然發生:先種草果的村民,從吃包穀飯變成了吃大米飯,一日兩餐變成了三餐,千腳房改成了磚瓦房……
村裡的包穀地一片片變少。直到2018年,普路恆的10畝地成了村裡最後一塊包穀地。他再也坐不住了,把它們都鏟了,全部種上草果。「鏟晚了,早點鏟才好呢!」
他買來一臺除草機,每天守在草果地裡,比種包穀還上心。今年草果即將掛果,他盼望著有個好收成。
在整個怒江州,以草果為主的香料作物種植達144萬畝。怒江州林草局局長呂超說,2019年,全州農民人均林業收入近3000元,佔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40%以上。
通過大規模退耕還林、恢復植被,依託地理氣候和生物資源優勢,發展林下經濟,怒江的「綠水青山」正在變為「金山銀山」。
搬下大山的怒江人,還有了新職業。
穿針、引線、拉線……在瀘水市上江鎮同心社區,30多位從山上搬遷來的傈僳族婦女圍坐在桌前,手法嫻熟地縫製著棒球。拉完108針後,一個嶄新的棒球就縫好了。
52歲的何才妹以前別說做棒球,就連棒球這個詞也沒聽過。經過半年訓練,她已經成了縫棒球的好手。「縫一個能掙兩塊五毛,手腳麻利的工友一天能做40多個,一個月能掙3000多塊。」她說,「而且就在家門口,方便照顧家裡。」
3萬名貧困群眾當上護林員,2萬多人參與生態修復治理,17萬多人轉移就業,民宿老闆、探險嚮導、帶貨主播等新職業不斷湧現……邁上小康路的怒江人,迎來百業興旺。
文字記者:伍曉陽、趙珮然
來源:新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