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財經》特派記者 金焱 發自華盛頓
編輯 | 蘇琦
自川普敗選後，媒體和專家預想過無數多種川普可能的出路，從東山再起到鋃鐺入獄，從電視大鱷到重操舊業，不一而足，但沒有人料到，靠其「選民之基」的力量挑戰美國的政治傳統並無往而不勝的川普，最後也敗在他的「選民之基」的力量中。這些川普的憤怒的支持者在1月6日衝到美國國會大廈，製造了震驚世界的暴力騷亂，川普的命運也無可抗爭地發生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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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美國總統任期尚未結束之際，他「推特治國」的特權先被剝奪。
川普崛起的功臣之一就是社交媒體。不同於其他美國總統，川普利用社交媒體推出或改變政策，直接與選民們展開互動，利用社交媒體攻擊異己，強化他的自我肯定。社交媒體在川普創建他的政治影響力中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顛覆了傳統意義上的政治範式。
川普的白宮顧問凱莉安·康維(Kellyanne Conway)曾說，「他需要發推就像我們需要吃飯一樣。」
當川普的支持者在世人注視下發起對國會的進攻時，人們意識到，社交媒體平臺的長期放任推動了美國歷史上這一恐怖而可恥的事件的發生。國會眾議員弗蘭克·帕隆（Frank Pallone）指出，川普煽動暴力並散布危險的錯誤信息，而社交媒體「繼續放大他的反民主言論」。
幾經反覆，當地時間1月8日晚，推特發布聲明，將永久停用美國總統川普的個人帳號（@realdonaldtrump）。世界第一強國的總統從此走上了打遊擊之路——據美國科技媒體「The Verge」披露，在推特採取行動後，川普先轉戰到美國總統官方推特帳號（@POTUS）連發數條推文，對自己帳號被關一事作出回應。這些推文在發出後不久被平臺刪除。但利用這個短暫的浮出水面之機，川普給推特戴上「打壓言論自由」的帽子，並宣布他考慮創建屬於自己的社交平臺，「很快就會有一個重大的事項要宣布」。
社交媒體的主流平臺對川普關上大門，並不等於川普沒有其他社交媒體替代品。在社交媒體上從海量的文本、視頻、音頻內容中脫穎而出需要有影響力的人，誰又能比川普更有影響力呢？川普相信以他的號召力，可以平空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社交媒體一躍而家喻戶曉。
比如在前段時間總統大選結果出來後，名不見經傳的社交媒體Parler就藉機崛起，讓100萬美國人離開推特。那時臉書、推特等社交媒體平臺已加大力度審核標註「不實消息」，採取行動試圖阻止其頁面上的誤導性和操縱性內容，尤其那些關於川普大選舞弊的謊言。於是川普的支持者轉移到這個右翼保守分子的大本營。
(川普的支持者衝擊國會山，引發保留騷亂事件，目前已造成多人死亡。 圖：金焱)
但在騷亂後，美國開始反思，何以至此？人們逐漸意識到，川普沒有變，而是從來沒有受到約束。對使用或威脅使用暴力的那些充滿仇恨的人，他的立場一直是支持。早在還是總統候選人的時候，川普就鼓勵他的支持者對那些沒說他好話的記者和反對他的人「粗暴對待」。在他任職第一年夏洛茨維爾的新納粹主義者作回應時，他稱「雙方都非常優秀」。他讚揚當時的共和黨國會議員格雷格·吉安福爾特（Greg Gianforte）打記者，稱吉安福爾特是「一個偉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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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美國上下迅速達成一個共識，即川普言論的煽動性是導致此次暴亂事件的主要原因，必須及時止損，發布假消息要有代價，發布陰謀論也有代價。川普推廣多年的『破壞戰略』不停再升級了。美國從政府、企業和所有人都開始了有意識的「追責」。
在超過18個執法機構的警察以及國民警衛隊員趕到華盛頓平息了騷亂後，美國執法當局對騷亂開啟刑事調查，徵用數以百計的調查人員辨識並逮捕肇事者之外，推特上人們發起了「讓我們來指出他們是誰」 ，業餘網絡偵探們紛紛出手，找到闖入美國國會的川普支持者的身份。一些離開了首都的國會抗議衝突事件的犯罪分子已然被點名。
比如在馬裡蘭州弗雷德裡克市的營銷公司（Navistar Direct Marketing）的員工闖入國會山後，網上有很多他的照片，照片上他戴著工作證，被確認了身份，僱主已將他解僱。該公司在一份聲明中說：「儘管我們支持所有員工和平、合法地行使言論自由的權利，但任何表現出危害他人健康和安全的危險行為的員工，在我們公司不會再有就業機會。」
美國首都華盛頓DC警察1月8日上午表示，執法機構自從公布了與騷動有關的被通緝人員的照片以來，已經收到了大約1.7萬條舉報信息。
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哲學家和思想家漢娜·阿倫特說，當一個惡行的鏈條足夠漫長,長到處在這個鏈條每一個環節的人都看不到這個鏈條的全貌時，這個鏈條上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有理由覺得自己無辜。事實證明，包括推特在內的社交媒體可以讓惡行的鏈條在最短的時間呈現最大效應，也會最有效率地暴露這個鏈條。
川普在帳號被關前的最後一條推文是宣布他不去參加拜登的就職典禮：「我想對所有提出這個問題的人說，我不會去參加1月20日的就職典禮。」當選總統拜登隨即對此作出回應，他說 「這是我和他（川普）少有能達成共識的事情之一」，拜登表示， 「他不出現，這是好事。
但是川普會一直不出現嗎？不可能。
此前，1月6日暴力騷亂尚未完全平息之際，川普發布了一段視頻，在視頻中繼續宣揚總統選舉陰謀論，聲稱選舉受操縱，選舉結果「被偷竊」；並暗示對示威者的同情，將示威者稱為「愛國者」，表示他愛他們。於是美國幾大社交媒體對川普的個人帳號施加了處罰，那是在過去4年川普總統任期中收到的最嚴厲處罰。
推特、YouTube、臉書接連對川普的帳號出手，刪除其發布的視頻，並凍結了其帳號12小時。國會騷亂事件讓如何處理川普在社交媒體帳號的問題變得更棘手，比如在推特上，有8800萬粉絲的川普即使下臺，也一定會利用這個平臺對美國政治產生巨大的影響力。連川普競選顧問傑森·米勒都表示，推特的這一禁令「令人噁心」，「科技巨頭希望取消川普7500萬支持者」，「如果你認為他們接下來不會來找你，那你就錯了」。
推特封了川普的號，沒有了主流媒體平臺的支持，川普主義將以什麼為載體繼續存在？
作為有「保守派的推特」之稱的Parler是一個現成的替代選擇，許多美國保守派的人物，尤其是川普最核心的支持者，包括前紐約市長魯迪·朱利安尼(Rudy Guiliani)，參議員蘭德·保羅(Rand Paul)和泰德·克魯茲(Ted Cruz)都在上面。但是從長遠來看，它並沒有顯示出能保持用戶持續增長並建立強大的用戶群的能力。矽谷分析師則從技術上否定了Parler替代推特等平臺的可能性，因為Parler 沒有不同於其他平臺的創新技術。他說，「這個平臺基本就是推特的克隆版，說實話，用戶界面和軟體質量都不高。我們沒有看到任何分享信息的新途徑。」
更現實的問題是，谷歌應用商店聲明宣布下架聚集了大批川普支持者的社交平臺Parler，理由是Parler上「存在大量煽動暴力的言論」，並要求Parler做出整改，否則不得重新上架。蘋果也表示考慮將Parler做下架處理。
此前，電商運營平臺Shpoify也對外聲稱，將對川普團隊在該平臺開設的2家網絡商店進行下架。Shopify平臺曾開設了與川普競選有關的用品網頁（Shop.DonaldJTrump.com）和即將卸任的川普的個人品牌TrumpStore（TrumpStore.com），Shopify的一份聲明表示，根據最近發生的事件，Shopify認定川普總統的行為違反了Shopify平臺的可接受使用政策，該政策禁止推廣或支持威脅或縱容暴力來推動一項事業的組織、平臺或人。因此，Shopify終止了跟川普總統有關的門店。
1月8日下午，在推特封號前，川普發了一條推讓支持者繼續支持，稱「把票投給我、投給美國優先、投給讓美國再次偉大的7500萬美國愛國者，未來也將擁有強有力的聲音。他們不會受到任何形式的不尊重或不公正對待！！！」隨後，支付處理公司PayPal關閉了一個為前往華盛頓特區的川普支持者籌集資金的帳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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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為川普提供另一個落腳點的是Gab。Gab早已經為川普準備好了位子，請川普「來Gab暢所欲言」，也在技術上對其網絡進行了去中心化，使得用戶數量有所增長。另外，加密社交媒體平臺Minds 的用戶群也在增長，尤其是在泰國。但問題是，無論是Parler還是Gab，Minds，還是4chan，8chan等所有這些以右翼為中心的社交媒體都只是小圈子裡的知名度不高的平臺。川普在Gab上的粉絲只有44萬。這些新興社交平臺的用戶完全無法和推特等社交媒體巨頭抗衡，也正是因此，在推特封禁了川普的個人帳號後，川普沒有選擇上述任何社交媒體平臺，而是用了推特的美國政府官方帳號中，有2600萬粉絲的白宮帳號（@WhiteHouse）和有著3300萬粉絲的美國總統官方帳號（@POTUS）。
言論自由成為推特封號的一大質疑，擔心永久封禁世界領導人的帳號可能會為審查制度設置先例。社交媒體上言論自由的邊界一直是人們討論的焦點話題。社交媒體已成為當代的公共場域，通過算法管理，資訊、數據等已經由社交媒體規則審查人們的一言一行，現在直接扮演最後封口人的角色，是否走得太遠？
臉書創始人扎克伯格就表示，在過去的幾年裡，他們允許川普使用平臺，因為他們相信公眾有權獲得儘可能廣泛的政治言論，甚至有爭議的言論。但目前的情況完全不同，川普正在通過平臺「煽動針對民選政府的暴力叛亂」。但如Parler的創始人表示的，「任何能在紐約街頭說的話，都可以在Parler上發表」這樣的言論自由已經飽受批評，因為允許任何人的自由言論，就不可避免有白人至上主義者和另類右翼人士的言論，有傳播仇恨的言論和種族主義的言論。
Minds的執行長Bill Ottman表示，大型科技公司很難避免偏見。在「事實核查」警告方面，大多數大型科技公司的做法都是挑選機構和主流媒體來做這項工作，這顯然容易受到偏見。這完全沒有利用他們所擁有的龐大的左右兩派專家群體。他提出的解決方案是從根本上改變用戶與內容創造平臺的互動方式。
最後一個出路，川普創建自己的社交媒體平臺，七八千萬的川普推特粉絲就平移過來。問題是川普的粉絲在國會騷亂事件後已然分化。在川普號召各地支持者匯集在華盛頓「拯救美國」、向國會施壓演變成佔領國會的騷亂後，雖然相當一批擁躉仍無條件地支持川普，一部分人已經質疑川普挑戰美國民主的作法，與其分道揚鑣；另一部分人認為川普在關鍵時刻背棄了他的支持者，是個懦夫，也與川普分道揚鑣。川普的王國雖然未完全土崩瓦解，但其勢力範圍已今非昔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