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清楚
「素萍,你再給兒子打個電話,如果這錢他不講清楚,這手術我不做了!」鄭大國臉色蠟黃,半躺在病床上,右手打著吊瓶,有氣無力地說著。
「你真是一頭犟驢,這半天你就給兒子打了三次電話,每次都像審賊似的,他不都講清楚了嗎?錢乾淨,你安心治病就行了,真是……」妻子素萍嗔怒地嘮叨著,一邊撥打著手機。
「媽,是爸又讓你問錢的事吧?我已給他解釋好多遍了,他非打破砂鍋問到底,我還是那句話,讓他安心看病別多瞎想。」電話那頭兒子顯得很無奈地說著。「那好,我也拗不過你爸,你好好地給你爸說說。」素萍將手機遞給了丈夫。
鄭大國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蠟黃的面龐因疼痛而顯得神色黯然,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不停地滲出,好似每移動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
「鋼子,你小子,剛到省城參加工作才兩年,咱可不能幹那些違紀違法的事。這二十萬塊錢你是從哪弄的,你必須給我講清楚,不然……」沒等鄭大國把話說完,鋼子便插話說「爸,你就是習慣用職業病來審視對方,我這邊工作上還有點急事,明天你先把手術做了,等我回去再當面向你講清楚好嗎?」
「爸的病要不了命,有你媽在我身邊陪著,你不能因為我而耽誤你的工作,但錢的事你必須給我講清楚,不然……我就……」
「爸,你千萬別激動,錢的事我向別人承諾過不說出實情,那好我就讓他去跟你講清楚行嗎?」
「好,我等著。」撂下電話,鄭大國一頭倒在床上一動不動,眼睛久久地凝視著天花板,藥液正一滴一滴地從輸液管慢慢地流入他的靜脈中,他的腦海裡一直在思索著那個暗中想幫他的人,是他,還是他。
朦朧中他恍惚聽到病房輕輕的叩門聲,一年輕男人手提著水果和花籃走進病房。「阿姨,鄭叔還在休息。」男人笑容可掬地問道。「你是?」素萍疑惑地望著面前的男人。還沒等男人說話,鄭大國已慢慢地坐起,他用手使勁揉了揉昏花的眼睛,直直的盯著男人上下打量著。他竭力地去回想男人的容貌,感到似曾相識但又一時想不起來。
「鄭叔,我是項小海,您老想起來了嗎?」項小海話音未落已上前握住鄭大國的手,倆人的手瞬間緊緊地攥在一起。
「噢,是小海啊。你看我和你姨的記性,這人老了,眼神也不好了,記憶力也減退了。沒想到這時間過得這麼快,轉眼間這毛頭小子變成大小夥子了。」鄭大國說著,思緒不禁又讓他回到十多年前。
那是一個深秋的日子,莊嚴的審判庭內,鄭大國身著法袍,嗓音洪亮地宣讀著刑事判決書,隨著法槌敲下,被告項炳成被法警押上囚車,當警笛聲漸漸消失後,審判庭裡一對母子仍呆呆地坐在那裡。鄭大國在詢問清情況後得知,項炳成家庭本來就很貧困,妻子無業,兒子項小海剛滿十周歲,正在上小學。項炳成不但要面臨十年獄中改造,還要賠償受害者兩萬多元醫療費等費用,這使項家更加雪上加霜。為了讓項炳成能安心服刑改造,鄭大國主動幫小海媽聯繫到一家公司打工,並默默地承擔起小海上學的一切費用。項炳成也由於在服刑期間多次立功,經過減刑,八年後便回到家中。
「鄭叔、阿姨,這麼多年不見挺想你們的,我……」小海說著兩眼已噙滿淚水。「我今天來是向您二老解釋的,我父親刑滿回來後,得知你們對我家的幫助,父親很感激,本想登門道謝。但他卻想等幹成一番事業,才是對你最好的報答。這幾年父親在外做生意,靠的是吃苦耐勞,誠實守信,現在開了一家公司,生意越做越大。我高中畢業後,便到公司幫父親打理。前幾天母親生病,我陪他一塊到醫院就診,我看到阿姨也在醫院,便跟到病房,才知道鄭叔在住院,後來我到住院部找醫生了解您的病情,才知道鄭叔手術費需二十多萬元。回去我跟父親講後,父親覺得這是報恩的時候,本想到醫院幫您交手術費,可又想鄭叔定會不答應,沒辦法我才和鋼子哥聯繫,讓他替我們保密把錢打到醫院裡。這事不怨鋼子哥,都是我的主意,鄭叔非讓鋼子哥講清楚錢是哪來的,這不……」小海一口氣說出了前後經過。
鄭大國聽得很仔細,他感到欣慰的是,項炳成變了,沒有辜負政府對他的教育和改造。但讓他感到十分不安的是,既然小海已解釋清楚,項家是有情又有義,懂得知恩圖報,眼下要退掉這二十萬元,他感到真的是左右為難。可自己身為一名老法官,受黨教育三十多年,為他人提供點幫助,就要收取回報嗎?不,絕對不能逾越底線,想到這,鄭大國極力掩飾著陣陣疼痛,微微笑了笑說:「孩子,你們的心意我們領了,但這錢說啥我們也不能要,況且這手術就是再拖個一年半載也沒啥。」
「鄭叔,您就別硬撐了,明天的手術可是醫院早就和您預約好的。我還知道,鋼子哥婚期一推再推,就連新房也抵押貸了款。叔,您是一個清正廉潔的法官,這些年您本來生活就很拮据,還把省吃儉用積蓄的一點錢,都資助我和一些貧困孩子上學了,以至於你的病沒能及時治療,才造成今天的結果。叔,您說知恩不報還算啥人,我求您給我們一次報恩的機會行嗎!?」小海激動的聲音已變得沙啞,說罷他雙膝跪下,眼淚也禁不住簌簌而下。
素萍早已是淚眼朦朧,看著鄭大國蒼白的嘴唇不停地顫動著,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下,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在強忍著疼痛,她的心像刀割一樣難受,但丈夫的個性她是深深理解的,工作中他是一個硬漢子,剛正不阿,清白做人;家庭裡他是一個值得她和兒子依賴的好丈夫、好父親。她揩拭被淚水模糊的雙眼,聲音低沉地說:「老鄭,就給小海他們一次機會,這錢算是我們借的,你看咋樣。」
「這……」還沒等鄭大國把話說完,小海便急不可待地說:「聽阿姨的,就算是借的。鄭叔,這總行了嗎?」
鄭大國知道這是妻子的折中辦法,這樣既能了卻小海一家人的心願,又能解決手術費的燃眉之急。他伸出顫抖的左手再次拉住小海的手,嘴唇不由自主地抽動幾下,「孩子……起來,別……跪了,叔答應你,但借條必須寫……」
第二天上午,當鄭大國被推到手術室門前時的一剎那,他示意護士停下。他吃力地扯著嗓門向妻子、兒子說:「錢是借的,可別忘了還。」(息縣法院黨組成員、紀檢組長 賀峰)
來源:信陽法院 編輯:凡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