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歐巴馬微笑時,他的臉上帶有幾分母親的神情—她那種很能感染別人的獨特方式,這種能力來自她對各種不同文化的洞察。不需要藉助意識形態,就能作出極具說服力的論述,這就是歐巴馬打動千百萬聽眾、說服很多人為自己慷慨解囊的秘訣。
「希拉蕊·柯林頓退出總統競選了!」
即使在你拿到這份報紙時,這件事還沒有發生,筆者也可以很有把握地說:不出一個月,你肯定會看到這條消息,因為儘管美國民主黨最後一場預選要6月12日才投票,但在5月6 日北卡羅萊納州初選結果揭曉後,希拉蕊的最後一線翻盤希望在客觀上已經沒有可能。
一旦民主黨內決出勝者,兩大陣營必然合兵一處。鑑於民主黨目前相對於共和黨的旺盛人氣,加上對手背上沉重的布希包袱,「歐巴馬以明顯優勢戰勝麥凱恩!」就是今年11月你很可能看到的另一個新聞頭條。
也就是說,明年1月20日在國會山前宣誓就職的,大概會是現任民主黨參議員的巴拉克·海珊·歐巴馬。要了解這位未來的「美國第一個黑人總統」,有必要從他不尋常的身世看起。
一個取男孩名字的白人母親伴隨著歐巴馬的高調參選,民調問卷上經常出現的一個問題是:「美國作好接受一個黑人總統的準備了嗎?」考慮到他的血緣—美國白人母親和肯亞黑人父親,歐巴馬其實只能算半個黑人。
首先值得一提的是歐巴馬的母親安·蘇託洛(S. Ann Soetoro)。4月9日《時代》周刊這樣寫道:「在多數選舉中,一個初選參選人的已故母親,是不會成為雜誌作傳略的主角。但安·蘇託洛並不是一個尋常的母親。」
蘇託洛是歐巴馬繼父的姓氏,而縮寫「S」代表他母親最早的名字「斯坦利」—他祖父斯坦利·德納姆(StanleyDunham)一心想要個男孩,所以給女兒取了自己的名字。這個「假小子」1942年出生於美國中部的堪薩斯州,只比希拉蕊早生5年。這個名字經常招來別人的嘲笑,但她還是一直沿用到高中畢業,直到上大學才改以第二個名字「安」自稱。
老斯坦利是個安定不下來的家具推銷員(也賣過保險),這個天性也遺傳給了安和歐巴馬。他曾帶領全家四度搬遷—先到加利福尼亞,再到德克薩斯和華盛頓州。安高中畢業後,她父親聽說夏威夷檀香山新開了一家大型家具店,於是又舉家前往。
安是個滿腦子夢想、容易動感情的女孩,喜歡聽馬丁·路德·金牧師的演講,認為影星哈裡·貝拉方特是世界上最帥的男人。她不喜歡受拘束,在印度尼西亞過得比在美國更自在。她兩度愛上來自遙遠國度的外國留學生同學,但兩樁婚姻最後都以破裂告終,生下的一子一女只能靠父母和朋友幫忙撫養。
據歐巴馬的異父妹妹瑪雅·蘇託洛回憶,「她容易掉眼淚,不管是在新聞中看到小動物或小孩被虐待,還是看悲情電影,甚至在覺得自己與人交談中得不到理解她都會哭。」
她在華盛頓州一個小島上念完了高中,上學時選修哲學高級班,課餘經常到附近西雅圖市的咖啡館。據當年的好友回憶,她是一個很聰穎、安靜的女孩,重友情,對新聞時事很感興趣,對結婚生子則並不特別熱衷。
一部外國電影與一樁跨國婚戀歐巴馬的降生可以說是一部電影的間接結果:1960年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法國影片《黑奧菲士》(BlackOrpheus,奧菲士為希臘神話中詩人兼樂手)。
16 歲時,安第一次看了她的平生第一部外國電影—由法國導演在巴西拍攝、講述古希臘愛情悲劇的《黑奧菲士》,並且大受感動。
很多年後歐巴馬陪母親重新看了這部電影,影片對黑人有些居高臨下的刻畫讓他看不下去,正想退場時,「我突然意識到,我現在在銀幕上看到的對黑人的幼稚描寫,正是我母親多年前懷揣到夏威夷的東西。它反映了一個堪薩斯中產階級白人女孩心中暗藏的簡單幻想,是對另一種充滿溫暖、情慾和異國情調以及與現實迥異的生活的嚮往。」他在回憶錄《我父親的夢想》一書中寫道。
高中畢業前,安先被芝加哥大學錄取。但父親不放心讓她一個人獨立生活,便把她一起帶到檀香山,安就近上了夏威夷大學。
在學校的俄語班,安結識了歐巴馬的肯亞生父。他比安大11歲,當過放羊娃,在肯亞第二大部族盧奧族的一個小村莊長大,名字也叫巴拉克·海珊。
老歐巴馬是夏威夷大學的第一批非洲留學生之一,加上個性頗有吸引力,師生們對他十分好奇,不時有人請他演講,當地報紙也經常採訪他。老歐巴馬常與同學一起喝啤酒、吃比薩餅、聽唱片,大談越南和政治,大家都很想與他交流看法。
那時安只是靜靜地坐在角落上—高中畢業不久的她基本只聽不說。這年秋天,兩人開始約會,同學知道了也不以為意,因為這裡畢竟是夏威夷。
德納姆一家到來前不久,夏威夷剛剛成為美國第50個州。這是全美思想最開放的地方之一,以「民族大熔爐」著稱,旅館的床頭櫃裡不僅有《聖經》,而且有《摩門書》和《佛陀格言》。當年在美國近半數州受禁止的跨族通婚在夏威夷司空見慣,高達19%的白人女性嫁給了華裔。不過黑人為數還很少,僅佔總人口的1%不到。
安的父母雖然曾邀請女兒的非洲同學到家裡吃飯,但他們萬萬沒想到,安已經決定嫁給這個人了。
從非洲生父到亞洲繼父1961 年2 月2日,歐巴馬的父母瞞著同學和朋友在毛伊島悄悄結婚,年僅18歲的安已經懷上歐巴馬三個月。歐巴馬說,自己也不知道父母的結婚動機:「我從未向母親打探詳情。他們是不是因為她已經懷孕才決定結婚?或者他用傳統、正式的方式向她求婚了?如果她沒有去世的話,我想我會多問問她的。」
結婚後,安退學了—她總共只上了一學期。1961 年8月4日,她在檀香山生下了歐巴馬。兒子還不滿周歲,老歐巴馬便赴哈佛攻讀經濟學博士,為此他放棄了紐約新學院大學提供的優厚獎學金(夠全家人到紐約陪讀)。「我怎麼能拒絕最好的教育機會呢?」在歐巴馬的書中,他父親這樣對安說道。
老歐巴馬的想法是在學成後歸國,致力於改造肯亞。他想把安和兒子一起帶回去,不過他在老家還有一個前妻(那樁婚姻並未合法)。安最後決定還是不跟他走,因為老歐巴馬畢竟是那個時代的人,肯亞又是一個家長制很嚴重的國家。1964年1月,她在擅香山申請離婚,老歐巴馬沒有提出異議,在哈佛籤字同意了。
拿到博士學位後,老歐巴馬回國當了肯亞政府的經濟師;1983 年他死於車禍,終年52 歲。他總共和4 個女人育有8個子女。
安做了那一代人中很非同尋常的事:嫁給一個非洲人,和他生了孩子,然後又離婚。有些人可能會從此向兒子灌輸對他父親的怨恨,但她沒有這樣做。兒子將近2歲時,安回到夏威夷大學。由於經濟拮据,她只能靠領食品救濟券度日,兒子交給父母照顧。
4年後她拿到了學士學位。上學期間,她又認識了另一個外國學生羅羅·蘇託洛。這個印尼小夥子生性隨和,很樂意陪安的父親下棋,和年幼的歐巴馬打鬧。1967年,他正式向安求婚。
這次安決定隨同丈夫前往印尼。這是母子倆第一次出國,他們為此準備了好幾個月—打預防針,辦護照,買機票。經過長時間飛行,母子倆降落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下飛機,停機坪上的滾滾熱浪便撲面而來,太陽像火爐一樣耀眼。我緊緊抓住她的手,決定好好保護她。」歐巴馬後來寫道。
蘇託洛的家位於雅加達市郊,與檀香山的高層公寓有天壤之別:門外是一條泥濘小路,家裡不通電;後院養著兩條小鱷魚、一群雞和幾隻天堂鳥。當時的印尼正在向蘇哈託時代過渡,通脹率突破600%,什麼東西都很難買到。他們的鄰居大多都是頭一次見到外國人,不過歐巴馬很快就和鄰居的孩子混熟了。
在歐巴馬上的天主教小學,這個塊頭比別人大的小外國佬總是顯得很突出。他學會了和其他小孩一樣吃豆腐和天培(tempeh,一種大豆做的發酵食品),跟他們一起踢球、爬樹摘番石榴,也不在乎同學的戲弄和「黑鬼」的綽號;他還學會了印尼語。
母親留下的最好遺產剛到印尼時,安一見有乞丐上門就給錢,後來討錢的人來個不停,她只得學會看人給錢。
隨著她越來越為印尼著迷,丈夫卻變得越來越西化。他升到一家美國石油公司的高層,把家搬到更高檔的住宅區。他經常帶妻子出席晚宴,但她對這種男人沒完沒了地吹噓高爾夫球成績、女人沒完沒了地抱怨印尼傭人的場合漸生厭煩。夫妻倆雖然難得吵架,但共同點越來越少了。
安後來在美國大使館謀得一份教英語的差事。她每天早上4點就起床,先到兒子的房間給他上英語課。她還從使館給他帶來關於美國民權運動的書籍,以及黑人歌星瑪哈莉婭·傑克森的歌曲。1970年,她生下了歐巴馬的異父妹妹。
1971年歐巴馬10歲時,安把他送回夏威夷,讓父母為他爭取到一所精英預校的獎學金。一年後她也回來了,只帶著女兒。她考上了夏威夷大學的碩士生班,主修印尼人類學。蘇託洛常到夏威夷看望妻子和兒女,但沒有再和他們一起生活。
1980年安提出離婚。就像與歐巴馬的生父一樣,她和蘇託洛也時常保持聯繫,但沒有向對方索要贍養費。回國3年後,安決定回印尼作博士學位的田野調查,當時14歲的歐巴馬告訴母親自己不想跟她去,因為他已經厭倦了環境的改變,也喜歡祖父母給他的充分自由。
安一邊作調研,一邊在福特基金會印尼辦事處找了一份工作。與很多外國人不一樣,她經常和村民呆在一起,經常泡當地集市。她也很關心幫助貧窮婦女,1988至1992年間曾積極推動扶持窮人創業的小額貸款計劃。
1992 年,安終於完成了博士論文,這是她利用工作的閒暇耗時20年寫成的,厚達1000頁,主題是對印尼農村鐵匠業的現狀分析。1994年,她在雅加達一個朋友家吃飯時,突然感到胃部一陣劇痛,當地醫生診斷為消化不良。幾個月後她回到夏威夷,發現這原來是卵巢癌加子宮癌。1995年11月7日安離開人世,她和第一任前夫一樣,也只活了52歲。
歐巴馬後來表示,他的最大錯誤是沒有在母親去世時陪在她身旁。事後他趕回夏威夷,和家人一起將母親的骨灰撒進了太平洋。不過,她的精神被他繼承了下來。有友人指出:當歐巴馬微笑時,他的臉上帶有幾分安的神情—她那種很能感染別人的獨特方式,這種能力來自她對各種不同文化的洞察。
安從未與子女談到大男子主義或種族主義,她總是使用正面字眼:我們正在努力做什麼,我們可以做些什麼。「她很不意識形態化,我認為我從她那裡遺傳了這一點。」歐巴馬說。
正是在母親DNA的幫助下,歐巴馬打敗了在黨內樹大根深的希拉蕊。不需要藉助意識形態,就能作出極具說服力的論述,這就是歐巴馬打動千百萬與自己沒有什麼共同之處的聽眾、說服很多從來遠離政治的人為自己慷慨解囊的秘訣。
而希拉蕊一生從政的最可悲之處,就是在頂峰在望時運氣不佳,撞上了這樣一個路數奇特的大剋星。
2008-05-15 總第 28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