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回憶起兒時穿著銀白色芭蕾舞裙翩翩起舞的自己,安德烈婭·蓋茲眼神中仍充滿熱情,彼時她已經發現銀河系中心的超大質量黑洞,這將為她在六年後斬獲諾貝爾物理學獎
無論是「第一個登月的女人」、芭蕾舞演員還是科學家,在追求夢想的道路上,不曾有任何因素讓安德烈婭·蓋茲感到洩氣
本文首發於南方人物周刊
文|特約撰稿 聞雨
編輯 | 周建平 rwzkjpz@163.com
全文約2443字,細讀約需6分鐘
「鎧甲」教育
「我將成為第一個登月的女人!」
4歲的安德烈婭·蓋茲(Andrea Ghez)在電視機前轉過身向母親宣布。
那是1969年,當年7月20日,美國航天員尼爾·阿姆斯特朗(Neil Armstrong)從阿波羅11號上走下來,將人類腳印刻在了距離自己聚居區38萬公裡之外的月球上。全球150個國家和地區進行了電視轉播,這也成為電視廣播史上收視率最高的時刻之一。這個時刻改變了人類的歷史,也讓無數人真實地看到一直仰望的星空的模樣。蹲在電視機前的安德烈婭·蓋茲被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
安德烈婭的母親是芝加哥一家當代藝術館的前館長,父親則是芝加哥羅斯福大學經濟管理系的教授。父母自小就鼓勵安德烈婭做自己想做的事,「第一次向他們表達了這個想法之後,父母就給我買了一臺望遠鏡。」
這不是一個小時候有夢就從一而終的成功學故事。芝加哥海德公園社區附近十分繁華,望遠鏡或許可以讓安德烈婭看到對面樓頂的水箱和避雷針,卻不見得能看見滿天繁星。孩子終究是孩子,當她的世界裡出現了更新奇的事物,「登月夢」就被擱置了。她愛上了跳舞,轉而想成為一名芭蕾舞演員。
2014年,當安德烈婭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一個紀念活動視頻中回憶兒時穿著銀白色芭蕾舞裙翩翩起舞的自己時,眼神中仍充滿熱情,彼時她已經發現銀河系中心的超大質量黑洞,這將為她在六年後斬獲諾貝爾物理學獎。
幼時的安德烈婭還愛玩拼圖和腦筋急轉彎;學習數學後,安德烈婭的爸爸經常自編數學題讓她解答;進入中學後,腦筋急轉彎顯然已經難不倒這個熱衷於挑戰自我的小腦瓜了,她愛上了閱讀偵探小說,以及解開更複雜的謎題。時至今日,她仍然無法停下挑戰難題的腳步,無論是繼續探索恆星的形成,還是閒暇時煞有介事地玩報紙雜誌上的填字遊戲。
這種天性在進入美國芝加哥大學附屬實驗中學後進一步釋放,這所學校以靈活的教育模式著稱。在那裡,安德烈婭依然熱愛著跳舞,她還打曲棍球、參加田徑隊、玩音樂、搞攝影以及繼續解謎。她將對拼圖的熱愛放在了舞蹈上,學起了編舞——編舞也像拼圖一樣,每一個舞步都需要前後契合才能創造出一支完整的舞蹈。
當熱愛逐漸變成需要認真考慮的職業選擇時,一雙雙磨破的足尖鞋讓安德烈婭意識到,「活在腳尖上」的日子實在太辛苦了。她轉而對數學產生興趣並且發現自己擅長於此。後來有一項研究問世,表明男孩比女孩在學數學方面更聰明,這激起了安德烈婭熱衷於挑戰的性子,她讓數學班的男生們和她一起參加一個競賽,看看誰能在考試中做得更好。
「老師們鼓勵我去學數學,我也把數學看作是一種遊戲,我周圍的人給我的影響都非常積極。在追求數學這一點上,不曾有任何因素讓我感到洩氣。」
後來在接受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採訪時,安德烈婭將自己兒時受到的教育喻為「鎧甲」(coat of armor)。她的挑戰欲和好奇心掛上了鎧甲,所向披靡。
所有老師的夢想
往後在麻省理工學院取得物理學學士學位,又在加州理工學院取得天體物理的博士學位,好像都水到渠成。安德烈婭終於可以在工作中「名正言順」地解謎,只不過解答的已經不是「骨板尖頭朝上且有四個尾針的恐龍是什麼龍」,而是「我們的銀河系中心是什麼」。
如今人們已經能夠基於地面觀測和天基觀測清晰地看見距離人們5500萬光年外的M87*黑洞。在安德烈婭開始從事研究的年代,天基觀測恢復信號的時間過長,地面觀測又難以克服長時間的地球大氣變化對觀測質量造成的影響。銀河系中心就在那裡,如何才能看到?但上世紀80到90年代也被譽為宇宙學大發展的時代,天文觀測設備的精度得到了極大改進。安德烈婭受益於此,開發了「散斑成像」的技術,將望遠鏡的許多短時間曝光合併為一個更清晰的圖像,並繼續使用自適應光學器件進一步增強觀測清晰度。實際上,這不僅僅幫助人們「看見」了銀河系中心的緻密天體,也意外地讓安德烈婭收集到許多位於星系中心的年輕恆星的數據。現在,她已經開始著手解決第二個謎題——恆星是如何形成的。
2020年10月6日,80歲的朱迪思·基恩(Judith Keane)聽到諾貝爾物理學獎宣布的消息,看了看桌上自己和一個年輕女性在二十多年前的合影,平靜而欣慰地笑了。合影那天,仍在中學裡做化學老師的基恩,在芝加哥阿德勒天文館裡遇到了她曾經的學生安德烈婭,安德烈婭剛剛做完一個學術演講。基恩的頭上才剛剛有些許白髮從鬢角生出,一頭黑髮的安德烈婭臉上還有一點嬰兒肥。
90年代朱迪思·基恩(左)與安德烈婭合影
圖/芝加哥大學附屬實驗中學官網
基恩是安德烈婭在整個中學時期遇到的唯一一名教科學的女老師。基恩在芝加哥大學讀研究生期間和附中的化學老師一起工作過。畢業幾年後,基恩接到附中的電話,說學校需要一名化學老師,問她是否有興趣。那個年代,女性很難在科學教育領域找到一份工作,基恩畢業後一路求職一路碰壁,聞此訊立即表示有興趣,隨後她發現自己是學校裡唯一一名教科學的女老師。基恩當時並不知道,僅僅是自己作為一個化學老師的存在,就讓年輕的安德烈婭相信,女性可以投身科學。
「老師們基本上不會知道他們對學生有什麼影響,只是偶爾收到學生的來信,這就很令人欣慰了,」聽聞安德烈婭把自己稱為「榜樣」,基恩感到意料之外的喜悅。
1983年安德烈婭前往麻省理工學院讀書時,或許兩位女性都不曾想到,37年後,安德烈婭將以歷史上第四位女性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的身份,對全世界說出「我希望我本人的例子能鼓勵更多年輕女性投身科學」。
說到這句話時,安德烈婭語速變慢,聲音開始哽咽。那個在4145米高的凱克天文臺上的自己,連同中學時期化學老師的身影,一同融入了這句樸實的鼓勵中。如今安德烈婭不再僅僅痴迷於解題,她更多地在教書上投入自己的熱情。更多關於宇宙、物質的謎題,一個人的力量遠遠不夠解答,需要一代代人接力。
「我認為能夠指導這麼一個特別的學生,是任何老師的夢想,安德烈婭很聰明,而且她特別關注自己的興趣。真正讓我驕傲的是,現在的她對自己的學生、特別是女生的教育產生了強烈的興趣。」基恩的眼神飄向遠方,聲音平靜,仿佛剛剛目送了這位年輕的芭蕾舞者飛向銀河系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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