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一批來實習的臨床外科醫師有20多人,可見壓力有多大。20多人最後能留下來當薛主任助手的只有1個,可見希望有多小。所以第一堂解剖課上,那些從全省各地遴選來的傢伙老早就聚在實驗室外,緊張得手腳冒汗。
我叼根煙晃著大腿,在樓角的避風處暗暗冷笑。
僧多粥少啊。
我知道自己的這種感嘆有點陰陽怪氣。可是我不陰陽怪氣就有希望了嗎?從小我就不是個好孩子,長大了也不是好學生,理所當然,我也不可能成為一個好醫生,而且是外科醫生。
我吞雲吐霧。
小子。
我打了個激靈。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我不激靈說明我神經系統肯定有問題,況且這人拍的不是我肩膀,而是我的後腦勺。印象中,在小學就經常被老師這麼從後頭拍後腦勺,當然了,那時候老師從哪個角度都拍過我,似乎所有老師對揍我一頓都有癮。
全世界每年死於癌症的人有45%是吸菸引起的。
我白了他一眼,你管得著嗎?
哼,管不著你?一分鐘之內你不穿上白大褂站到解剖室三號床前,你看我怎麼修理你!記著,不許讓我在大門內看到你的煙。
我這才看了他兩眼。挺敦實的一中年人,走路的姿勢特塌實。可惜我沒看清他的臉。掐了煙再一扭頭,我發現剛才那幫緊張兮兮的傢伙不知什麼時候影子都不見一個了。
這個敦實的中年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薛主任吧?還沒開始實習就被他拍了一下,我特頹廢。一開始我也不是不頹廢,一個地級市的醫院,就因為一個薛主任的金字招牌,竟然全省甚至全國各地的臨床外科畢業生都想投奔來此。最後,乾脆連咱們省的醫學院都搬這兒來了,薛主任的名頭看來不是吹出來的。
解剖室裡紫色的屍體散發著濃濃的來福水味,這肯定不知是哪年的存貨了。看來這醫院缺實驗的屍體啊,到底是小地方。不過醫院和醫學院連一起,缺也是正常的。
薛主任竟然沒戴口罩。這樣也好,我能端詳他長什麼樣了。儘管我後腦勺還有他手指觸碰的感覺,但是說實話,薛主任挺帥。中年人,身體不發福就是萬幸了,他竟然有一張俊朗得幾乎沒什麼皺紋的臉。
第一刀下去,我聽到有人竊竊私語,隔著口罩我都聽得到肌肉組織之類的詞,這肯定是提前把實驗課預習得滾瓜爛熟的傢伙。
薛主任的刀法倒也談得上嫻熟,只是他手起刀落之後,竟然是迅速用左手拿起那塊肌肉組織放進嘴裡嚼了起來。
愣了有一秒,"哇"的聲音響成一片。看來嘔吐的聲音也各有特色,起碼有粗魯和斯文之分。於是,我身前身後一下就空了,也不知他們帶了備用口罩沒有。
薛主任見我竟然沒走,就好奇地瞅了瞅我,還往前躡了兩步,湊近我大嚼特嚼,嘴形和聲音都很誇張,像表演。我歪著頭往前迎了迎,看他的喉部,疑惑道,你怎麼光嚼不咽呢?
薛主任似乎受打擊了,大喝一聲,外面那些吐完的沒吐完的都跑了回來。要靠近時,又有些畏縮。
唉,你們也不能怪我總感嘆現在的學生沒有幽默感,喏,我嚼的是牛肉糖。這玩意我兒子特愛吃,為了拉攏我給他買,他老在我口袋裡放一些。
薛主任從袖子裡掏出了那塊肌肉組織,又從口袋裡抓出了一把牛肉糖,作勢要散給大家。於是我身邊很快又空了一大塊。
杜一民以後就是我的助手了!
薛主任竟然知道我名字?
不過我的疑惑很快就被周圍擁擠過來的嫉妒和羨慕扼殺了。早聽說過,每次來實習的一幫人裡薛主任點名當助手的,基本上就是留下來的人選了。不過開課才五分鐘就把人選定成了我,我很識趣,忍了老半天也沒敢說剛才這事其實挺好玩的。
二
給薛主任當助手實在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一段時間之後,我更加這麼感覺。於是,我也就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人放棄了大城市大醫院大前途,不當雞頭,而跑到這小地方一個五官科都沒有的小醫院跟著別人混,當鳳尾。
除了不能在他面前抽菸,薛主任簡直把我當成了孫悟空,愛怎麼鬧怎麼鬧。當然,手機要24小時開著,隨叫隨到。這點我絕對做得到,我願意薛主任隨時隨地叫我,他還不肯呢。
杜一民。
薛主任一直喜歡叫我全名。從小就沒幾個人叫我全名,所以我特別不習慣,於是我試圖用小杜、一民、小民等一系列的稱呼來引誘他更換,但是都沒成功。為了報復,我一直叫他薛主任。當然他也試圖用薛叔叔、主任、老薛來誘惑我改口。我的想法是既然我不習慣,你也別舒坦了。如果從一開始我們就讓彼此都順著,可能也成不了搭檔。
哎,薛主任,你終於給我打電話了。聽到電話響,我覺得終於可以說話了,高興。
跟我去取一對眼角膜。
這事讓我去不就得了,哪用勞您大駕啊。終於有了任務,我有點賤骨頭。
呵呵,你知道刑場大門朝哪開啊你去?
刑場?!
我趕緊掛了電話,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薛主任已經收拾好了,正用兩隻手的食指和拇指捏著我的白大褂。我貓腰一扭身,伸了胳膊就成主任助手了。
人家大城市已經開始做眼角膜庫了,咱們沒有。現在不是有些罪大惡極的犯人被槍決時家屬不願出面繳費收屍嗎?咱們醫院出費用。
我忽然有些興奮,多刺激,刑場--從小到大,我這可是頭一回到刑場去。小時候看過死囚--一輛大解放,上面站著形形色色的男女。男人一律光著頭,身上掛著牌子,多數都挺牛,要死的人了,竟敢笑著跟看熱鬧的人點頭示意。後來在學校上實驗課,死囚的屍體可好認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徵--臉上有一個碗口大的洞。老師介紹過,槍一響,子彈射入人的後腦並高速旋轉,顱內壓在幾分之一秒內急速升高。所以子彈從臉部飛出時,人腦就像被針扎破的氣球,瞬間從內部爆炸。聽說子彈在頭顱內旋轉速度太快,腦漿噴出時會冒著熱氣。私下裡我無數次想像過刑警端槍的樣子,可是從沒看到過呢,電視裡演的那都是扯淡。
現在,我可以放棄這些幼稚的期待,最起碼,我還沒碰過沒有來福水味的屍體呢。可是今天竟然要觀摩現場取角膜。我把手放在膝蓋上,彈跳著,竟有些微微的冒汗。我怎麼突然沒出息起來了?
不過後來我很失望。那哪裡是什麼刑場啊,一輛警車,郊區一片只長茅草和野蘆葦的窪地,一個滿臉是淚哭得五官扭曲卻發不出來聲的傢伙。架著他的刑警一放手他就站不住,一堆爛泥一樣癱在地上,沒骨頭,淨是肉。
薛主任側了側身,似乎知道我在隨時等待收集他的話。
為了照顧我們,一會他們開槍打心臟,咱們得儘量把過程迅速化。
醫學上死亡的定義是腦死亡,執行死刑射擊心臟而不是腦袋,這會涉及到人權問題。這個問題多餘嗎?
主任搖了搖頭,不多餘。你是不是怕了?
我也搖了搖頭,盯著所謂的刑場。
儘管夕陽西下了,暮色蒼茫,我還是看得到那刑警一身戎裝,墨鏡大得可以蓋住臉。一聲預備口令,刑警手中的步槍頂住了犯人的頭。犯人終於嚎出了聲,喊出了一個字:媽……
我扭頭看了看薛主任,他仍然是凝固似的鎮定,那感覺似乎他整天窩沙發裡拿著遙控器看的就是這些場面。
我安定了許多。
再次聽到口令時,刑警的槍瞬間轉移到犯人的後心口,對準了心臟。
我又扭頭看了看薛主任,敬佩得眼睛裡往外冒著一股股的灼熱。
一聲異常沉悶的槍響,犯人的身子一顫,似乎就是同時,犯人的胸前濺放著一朵不規則的紅花。大概停滯了有兩秒,之前被拉成跪姿的犯人斜著身子倒下了。
原來死亡竟然是這麼迅速!
想想我經常要目不轉睛地盯著薛主任在手術臺上站一天才能從死亡線上拉回一個生命,我有點倒不過氣來。
有個刑警探過頭來衝薛主任很誇張地點了點。薛主任拉了拉我。
走,該我們了。薛主任的手術手套已經戴好了。
在暮色中,土地忽然五彩斑斕起來,它們在我腳底下不老實地綿延著。我手腳有點不太協調,感覺世界就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腦子裡飛速旋轉了半天,才預感到這種體會可能就叫壓抑。
屍體旁有輛車,看樣子是等著搬運屍體的。車上的人背對著我們,在閒聊。薛主任已經麻利地打開了箱子,給我比了個手勢,開始工作。
我的工作就是觀摩。
我的雙眼因為跟著腦子的旋轉而有些踉蹌,很明顯感覺精力跟不上趟。似乎是預料到我會表現出這德行,所以薛主任乾脆連遞工具的事都不讓我做。薛主任蹲著,左腿受力,白大褂的下擺被大腿和小腿的夾角拽得鐵緊;右腿成九十度,紋絲不動。薛主任的上身和右腿是另一個九十度,如果扣除下半身的彎曲,和手術臺上的薛主任沒有區別。
我似乎不用屏息了,開始去觀察那具屍體。
他手上的手銬已經沒了,可還是雙雙背在身後,雙腿交錯著互相傾軋。他死後的表情比生前安詳多了,起碼五官比較固定,各自歸位了,不再毫無規則地扭曲著。其實這個犯人長相還不錯,相貌端正不說,因為一切都了結了,他顯得比世間所有人都平靜。他胸口上的血跡染紅了藍色的囚衣,不過血量看起來似乎並不大。
我壓低著聲音,薛主任,我能不能抽根煙?
主任回頭看了我一眼,手底下沒停,他已經取下了一個角膜。
不行!
3
杜一民!
我一愣,有些走神了。
你個***,我叫了你三聲!
薛主任竟然罵人?而且是罵我,我扭頭四顧了一下,有點犯暈,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了。我想仔細看一下薛主任,但是薛主任的臉已經看不太清了,想來應該是紫色的。天幾乎完全黑了。不過他手上的手套沒脫下來,因為我看得到他的兩隻手都在晃,形成兩片浮於黑色之上的暗紅色陰影。
他在動。
誰在動?
我的思維終於跟上來了,連忙低頭去看那一團暗黑色。
沒有啊,薛主任,取好了嗎?
好了。他好像是在動,還淌眼淚了。
似乎是對自己有些懷疑,薛主任推開我,學著我的姿勢探了探頭。
你挖了我的眼睛,要替我挨一顆槍子的……
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在淡黑的暮色中異常清晰。
薛主任坐到了地上,上身還保持著端正,筆直地向後仰了仰,被我扶住了。但是薛主任沒控制住雙腿,它們按慣性往上仰了仰。
我被薛主任帶著也坐到地上。
似乎是意識到出了什麼問題,車上的刑警很快聚了過來,把人拖走了。在他們身後的地上,馬上出現兩道凹槽,地皮底下新鮮的塵土翻了上來,慘白慘白的。在暮色中很是刺眼。
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薛主任的手套取了下來,思忖著是放回手術箱還是裝我口袋裡,因為手術箱已經蓋上了,薛主任的手在上面按得鐵緊。
跟車回去!
薛主任拔腿就走。
我這才感覺出薛主任的話很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我轉了轉腦袋,覺得天氣似乎不那麼冷。
站在手術臺前,薛主任又像薛主任了,我也像我。暮色濃重時開的手術燈,天色大亮時,薛主任像無數次手術成功時一樣長出了一口氣。
這傢伙的心臟跟一般人不一樣,偏右,子彈擦著過去的。
看著警車平穩地駛出醫院大門,薛主任又長出了一口氣。
咱們現在去哪?
澡堂,洗澡。
這話像薛主任,我稍稍放心一些。
脫光了衣服,薛主任只是在不停地把淋浴器的花灑靠近自己,加溫。很快,我就只能見到一團水蒸汽了。平時跟他一起洗澡他總是要唱歌的,可是今天他連呻吟都沒一聲。我張著嘴,愣著神看。
杜一民!
我渾身一緊。
你趕緊過來,看看我這怎麼了。
我三兩步就滑了過去,看薛主任指著的地方--是他那稍微有些發胖的胸口,什麼也沒有。
你再看看!
薛主任仍然指著胸口偏右的地方,自己在盯著看。
是不是有個紅點?
那塊兒被薛主任搓得通紅。但是在這樣的水溫下,薛主任全身都是紅的,我什麼也看不出來。薛主任這次似乎不想要我的回答了,逕自不停地搓著,嘴裡接著念叨,怎麼搞的,怎麼紅了?
我先洗完出去,剛要套上那件白大褂,薛主任在後面喊,把那件扔了吧,回頭我給你件新的。
第二天,薛主任沒給我打電話,但我還是自覺地去了醫院。今天薛主任要給一位老人做眼角膜的移植手術。我想,即使沒有手術我也該去。
到辦公室時,薛主任竟然在抽菸。
薛主任,全世界每年死於癌症的人有45%是吸菸引起的。
我從我的抽屜裡拿出菸灰缸,擺在薛主任面前。
杜一民,你相信這世界上有報應的事嗎?
主任手術前說這些奇怪的話?平時他可是總跟我開玩笑的。
薛主任把目光移到了窗外,發呆。
薛主任,還是把煙掐了吧,手術前院長總是會過來一趟的。
薛主任看著我,不說話,接著,他突然脫掉了自己的上衣。他的胸前裹著厚厚一層紗布。
怎麼了?
薛主任把紗布揭開,我看見他心臟偏右一點的地方血紅一片,有一小塊竟然連肉都露了出來。
昨天洗澡發現紅點之後,就越來越癢。癢了我就撓,越撓越大。
我有點發暈,看了看牆上的鐘表,那表向來跟北京時間一秒不差的。
主任,怎麼會這樣。要不,去打一針破傷風吧。
四
眼角膜手術對薛主任來說就像護士給人打一針破傷風。
可是從那天開始,我每天都要上班了,而且要正常上班。我就像一個貓頭鷹被人強行按在太陽每天都會從那兒升起的山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累了,就換一下,閉一隻眼,睜一隻眼。
院長說,你們薛主任20多年來頭一回請長假,我能不批?你們薛主任不在,你不盯著誰盯著?
1個月後,我瘦了30斤。不過,終於學會了跟著太陽起床,跟著月亮上床。然後,薛主任回來上班了。
全院的人都跟我一樣驚訝。雖然薛主任一直不讓我們去看他,但是一個月他竟然能瘦得跟我有一拼,大家確實都想不到。關鍵是,我已經學會了在上班時間內精神抖擻,還小進步了一把,開始給病人做稍微複雜一些的手術了。可是,我的精神頭似乎是從薛主任那搶來的。我搶走了向陽的好地方,薛主任就缺了光合作用,耷拉著腦袋。
杜,刑警隊那邊來電話沒有?
我詫異了一下,看薛主任那精神頭,他連我名字的3個字都省了兩個。
說是當天就脫離了危險,別的沒說。
薛主任沒點頭,也沒搖頭。所以我想看看他白大褂裡還有沒有紗布,但是沒敢說。
薛主任上班的第三天,有人把石頭、棍子、砍刀這類的東西搬到了我們辦公室。我這才知道,薛主任給移植眼角膜手術的那個老人,是個很有些錢的傢伙的父親。他們這麼囂張,原因是他們花了大價錢,可是薛主任的手術失敗了。
院長掛著一副打死他都不相信的神情,領著薛主任和我一起去了病房。看了看手術記錄,才知道今天是拆紗布的日子。
院長用一種溫和得接近下賤的笑容靠近病人,老先生,您能看得見我嗎?
病人找了找聲音的來源和方向,搖了搖頭。
這是幾?院長伸出了食指和中指,一般這個手勢代表著勝利的意思。
病人把耳朵轉了過來,繼續搖著頭,說,我能看到一些東西,但是就是一個窟窿,突突往外冒血。老先生邊說邊用手比畫那個窟窿,拇指大小。
我悄悄回頭看了看薛主任,可能因為最近瘦了,薛主任的臉色發黑,嘴唇卻蒼白。我能感覺出他有些搖晃,便連忙用手攙住了薛主任的胳膊。我想好了,如果病人那個有錢的兒子請來的那幫傢伙再動手,我只能先替薛主任擋幾下。
老先生,您息怒啊,我們馬上再去找更適合您的角膜。您也勸勸您的兒子,衝動和發怒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啊。
院長還當即表態,醫院重新進行的手術完全免費,一切費用由醫院負擔。
院長始終沒責怪薛主任一句,甚至連一個嚴厲的眼神都沒有。但是,我分明感覺到我胳膊上的重量越來越大。
開會!
院長在頭前先走了。
這個會在我印象中是最短的一次,院長只說了兩句話就宣布了散會。
這種手術我看杜一民也可以做。即使再失敗一次,也不過就是再交一次學費,但是那樣可以鍛鍊新人嘛!
五
杜一民!
這稱呼讓我有拔節的感覺,我拔根煙先遞了過去。這個動作我已經熟練到習慣了,今天更是帶著點兒喜氣洋洋。
薛主任,今天精神不錯啊。
那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嘛。
病?是不是因為眼角膜又有著落了的事情啊。
我很願意看到薛主任的笑容,最近上班一直是他跟著我巡房,我覺得這樣還不如用最鋒利的那把手術刀給我一刀好受。
不是不是。杜一民你過來。
薛主任不顧好多護士都在,就把我拉到角落裡,解開了白大褂,一把掀起了自己的上衣。
看,好了!
還是胸口偏右那塊兒,但確實像是好了。起碼,那幾層紗布沒了,湊近了看,就連以前破得最厲害的那塊指甲大的地方也結了疤,周圍的皮膚沒有一點紅腫的樣子。
炎症消失了。
我也笑了。
杜一民!
薛主任的聲調讓我熟悉得有些享受。但是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一溜小跑領著我回到了辦公室。
剛才刑警隊來了電話,那個犯人昨天又槍決了一次。
薛主任把我剛給的煙放在鼻子和嘴唇的中間,滾動了兩圈,又滾動了兩圈,插到了我手裡的煙盒。
哦,是嗎?我似乎明白了什麼。於是,我又提了一次老話題。
薛主任,我想再去跟院長說說,這次眼角膜的手術還是你來做。
薛主任沒像平時那樣一口拒絕,也沒有一聲不吭地只拿著迷茫的眼睛盯我。他只是把上衣又掀了起來,還努力又往上提了提。
杜一民,你再看看這個傷疤,像不像一個句號?
我又湊近薛主任那塊傷疤,仔細看了看,點了點頭。
可是我實際上想的不是點頭,但是我沒敢說。因為我又端詳了一遍,怎麼看那個傷疤也不像句號,而是像個彈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