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12月26日,毛澤東、張耀祠(左一)、吳旭君在上海。(資料照片)
晚年的毛澤東曾經多次談及自己的生死問題。對此,毛澤東的護士長吳旭君的回憶最為詳實。
1963年羅榮桓逝世之後,毛澤東與吳旭君有過一番長談,這也是毛澤東生前最為集中的一次講述他的生死觀。多年後,李敏等主編的《真實的毛澤東》一書追述說:
1963年12月16日羅榮桓同志逝世,毛澤東到北京醫院向羅榮桓的遺體告別。從那以後,他一直很少講話,幾天睡不好也吃不香,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就在這時,他寫了一首詩《吊羅榮桓同志》。
有一天,他睡不著覺跟吳旭君聊天。回想往事,談起他母親。「我喜歡母親。她是個善良的農村婦女,待人誠懇。」他靠在床上對吳旭君說,不停地吸菸。吳旭君坐在他床腳下聽著。「儘管她不懂搞群眾關係,可她為人很好,受人尊敬。她死的時候,來了好多人為她送殯,排著長長的隊,跟我父親死的時候不一樣。父親對人苛刻。我總忘不了這件事。」「你母親去世的時候,你不是不在嗎?」「我不在就不能聽別人說?」「你對你母親怎麼個好法?」吳旭君好奇地問。毛澤東搖了搖頭說:「我作為兒子不夠格呀。生不能盡忠,死不能盡孝。我就是這樣的人。」「這也怪不得你。你那麼早就投身革命,尋找真理,為解放全中國做出了這麼大的貢獻,也算是孝敬母親的。」吳旭君寬慰他說。
毛澤東繼續抽菸,沉思了一會兒,他突然說:「我死的時候你不要在我跟前。」「你別開玩笑了,假如真有那麼一天,我怎麼會不在你身邊呢?我要做好防病工作,你得了小病我會及時給你治療護理,不讓你得大病。」「不,我死的時候一定不要你在我跟前。」毛澤東堅定地說,「我母親死前我對她說,我不忍心看她痛苦的樣子,我想讓她給我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我要離開一下。母親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她同意了,所以直到現在,我腦子裡的母親形象都是健康、美好的,像她活著時一樣。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不讓你在我跟前了吧。我要給你一個完美的印象,不讓你看見我的痛苦。」
「咱們別老說死的事吧。」吳旭君說。毛澤東固執地說:「我這個人就這麼怪,別人越要迴避的事,我越要挑起來說。在戰爭中我有好多次都要死了,可我還是沒死。人們都說我命大。可我不信。我相信辯證法。辯證法告訴我們,有生就有死,有勝利也有失敗,有正確也有錯誤,有前進也有後退。冬天過去就是春天,夏天熱完了就到了秋天等等。你都不研究這些呀?」吳旭君說:「我們研究的範圍比較窄,不像主席說的這麼廣泛。確切地說,我們更多的研究人的生、老、病、死。在醫學方面有的還落後於其他學科。雖然生、老、病、死只有四個字,可是在這個範疇內還有許許多多微妙複雜、無窮無盡的問題。比如,如何提高優生率。怎樣防老,減緩衰老過程。對疑難、不治之症怎樣找出一個預防治療措施。如何降低死亡率。這些問題都需要繼續研究,有待解決。」
聽完吳旭君的話,毛澤東笑了。他掐滅菸頭說:「講得不錯嘛。你承認生、老、病、死是生命在不同時期的表現。那好,按這個科學規律,我和羅榮桓同志一樣也會死的,而且死了要火化,你信不信?」對這麼突然的提問,吳旭君一點兒思想準備也沒有。吳旭君嚇呆了,好久沒說話。「你怎麼了?」毛澤東問。「主席,咱們不要談這個問題,換個話題吧。」毛澤東認真起來,用肯定的語氣說:「你不要迴避問題嘍。話題不能換,而且我還要對你把這個問題講透。給你一點兒思想準備的時間。我書架上有本《形式邏輯學》,你拿去讀,明天我們再接著談。」
談話就這樣結束了。吳旭君從他的書架上找到《形式邏輯學》回到休息室就看起來,以應付「考試」。毛澤東說話從來是算數的,你休想打馬虎眼。第二天,吳旭君陪毛澤東吃過第一頓飯以後已是下午,吳旭君離開飯桌,坐在沙發上,他就問:「你的書看得怎麼樣,我們接著昨天的談。」吳旭君說:「這本書的頁數不算多,我都看完了,我覺得自己得了消化不良症,有的問題似懂非懂。」「形式邏輯講的是什麼?」他像個嚴格的老師似的問。吳旭君把準備好的幾段有關形式邏輯的定義背給他聽。他聽完以後說:「那你就根據概念、判斷、推理舉個例子,考考你學過的東西會不會用。」吳旭君沒想到他會提這樣的問題,想了一下說:「所有的金屬都是導電體,銅是金屬,所以銅是能導電的。」毛澤東點點頭:「講得不錯,你再聯繫我們昨天談的問題舉個例子。」吳旭君想,自己從來沒把毛澤東與死聯繫起來想過,她的工作是保證他健康、長壽。另外,從感情上講,吳旭君根本不願他死,中國太需要他了。吳旭君無法在這個問題上運用殘酷的「形式邏輯」,所以她直率地說:「昨天談的事我舉不出例子。」毛澤東看著吳旭君為難的樣子說:「那好,讓我替你舉個例子吧。」他有些得意地掰著手指說:「人都是要死的,這是個概念。根據概念,然後你作出判斷,毛澤東是人,看來這個判斷是正確的。那麼,根據判斷你再去推理。所以,毛澤東是會死的。」
毛澤東接著說:「我設想過,我的死法不外乎有五種。兩年前在武漢見蒙哥馬利時我也對他講過。第一,有人開槍把我打死。第二,外出乘火車翻車、撞車難免。第三,我每年都遊泳,可能會被水淹死。第四,就是讓小小的細菌把我鑽死。可不能輕視這些眼睛看不見的小東西。第五,飛機掉下來摔死。」他笑著說:「中央給我立了一條規矩,不許我坐飛機。我想,我以後還會坐。總之,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囉。」說完,他開心地大笑起來。
吳旭君聽了這些話,覺得心裡很沉重,一點兒也笑不起來。她說:「咱們能不能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你這個人呀,還有點兒迷信呢。」他指著吳旭君的鼻子說,「你是個搞自然科學的,應該懂得自然規律的嚴肅性。」
他說:「我死了,可以開個慶祝會。你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好穿顏色鮮豔的紅衣服或花衣服,要興高採烈、滿面春風地參加慶祝會,然後你就大大方方地上臺去講話。」「講什麼?」吳旭君茫然地問。「你就講:同志們,今天我們這個大會是個勝利的大會。毛澤東死了。我們大家來慶祝辯證法的勝利。他死得好。如果不死人,從孔夫子到現在地球就裝不下了。新陳代謝嘛。『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這是事物發展的規律。」
停了一會兒,他認真地對吳旭君說:「我在世時吃魚比較多,我死後把我火化,骨灰撒到長江裡餵魚。你就對魚說:魚兒呀,毛澤東給你們賠不是來了。他生前吃了你們,現在你們吃他吧,吃肥了你們好去為人民服務。這就叫物質不滅定律。」
「不能,萬萬不能。」吳旭君連連搖頭說,「平時我一切都聽你的,這件事不能聽,我也不幹!」毛澤東不再笑了,臉上顯出不高興的神情。他說:「你在我身邊工作了這麼久,離我又這麼近,都不能理解我呀。我主張實行火葬,我自己當然不能例外。我在協議上簽了名的。」「你還訂了什麼協議,跟誰訂的?」吳旭君驚奇地問。「和中央的同志們,在懷仁堂籤的名,不信你去查。照此辦理大有好處,留下我的遺體會增加人民的負擔啊。」事後吳旭君才知道的確有這麼一份倡議書。
這麼長長一段的回憶文字,充分展現了晚年毛澤東的生死觀,其從容、豁達、明智,體現了一代偉人的風範。
——摘自《黨史博覽》2016年6月
來源:文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