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水滌蕩之後的木槿、紫薇、蜀葵,顏色更顯得潤澤細膩,棗樹、柏樹、玉簪和水面漂浮的水草瑩透晶亮,微光閃耀,而那一叢菊則尤其明黃照眼。蜻蜓在豐茂的香蒲叢上空盤旋低飛,多而密集,像是一縷縷遊移的輕薄煙霧。走在落滿槐花和欒樹蒴果的洇溼小徑,富有詩意,感到世間美好,身體從內到外都很愉悅,心懷裡也充滿著一種柔軟的感覺。
此時蟬聲密織,響亮的音鈸裡有金屬之氣,它們那灰黑又泛著機械光澤的外型,原本就也有些金屬構造的意思。灰喜鵲彼此呼應的叫聲也夾雜其中,花喜鵲銜枝飛過,莫非是開始了第二次築巢繁育。直到離開的時候,我才忽然意識到這廣袤的空間裡少了些什麼——夏日短暫地來訪後,布穀鳥已經離開了,在即將入伏的時候。凝視這片曾經迴蕩著它們悠遠鳴聲的山谷,心裡有深深的悵然。
雨天一進入天壇公園,就立刻感受到一種別處所沒有的威儀感,可能也是因為我一向對荒野感覺不一樣,好久沒有到一個像這樣如此整潔、乾淨、幾乎沒有一根雜草的公園裡了。樹梢的喜鵲、撲飛的麻雀、林中銜著食物奔跑的松鼠,都不能中和掉一些這深沉嚴肅的秩序感,大樹也像衛隊一樣,嚴陣以待,整齊得一絲不苟。這種幽靜而草木深深的感受非常強烈,跟以前春天來這裡時不一樣,也許是因為這場細雨,加上很少的人,夏天松柏蒼鬱豐澤,古老莊嚴的氣勢從一進入園子就立刻沁過來了。我並不太喜歡過於充滿人類意志和控制的地方,不過在那一小段時間裡,走在細雨中,聽著密密的雨點打在雨傘上,也是今夏難忘的回憶。
除了松柏,這裡還看到許多高大的核桃樹,葉大,結了很多的果,乍一看還以為是青青小蘋果,天將要暗下來,一個人走在松柏林中,四下無人,雨聲寂靜,水氣籠罩在墨然的樹陣之間,針葉上掛住的雨滴像凝結的冰晶,這樣的時刻、一次隨機的步行,於我也都是偶然性的,不能再次複製。
還有一個新鮮的感受,是我之後才意識到的,在這裡,人不得不被一種強烈的對稱所束縛住身心,這種對稱幾乎無處不在,建築、道路、地磚、樹,大概威儀感也正是從對稱中而來的。路邊有一家花木繁盛,拐到跟前,花盆裡結著各色小辣椒。順路去地壇公園。元寶楓的翅果圓鼓鼓。柿樹太高,熟透的果實都摔成稀巴爛,海棠果也落了許多,以及銀杏的白果。貼地的蛇莓不細看幾乎看不到,只黃豆那麼點兒。這豐盛的奉獻果實的時節呀。
七葉樹的葉型仰望非常有美感,舒張開的猶如花瓣或手掌般的葉片層層疊疊,在這個時節仍然綠的年輕。草叢中有落羽,以及長得像流星錘似的白色矮株,大概是菌。在一片不認識的灌木前,看到類似於蝽趴在植株的幼果上。開始是只看到一隻,接著凝視久了,眼睛的功能瞬間加強,又看到兩隻,三隻,四隻五隻六隻一百只可是在開每日下班前的例會?
它們各自默默地抱著一個果實,始終一動不動,一動不動,有如抱柱的尾生。恍然多年以前,明亮的晚霞燃在如今早已消失的田野盡頭,有人喊著我的名字,苦楝細碎的紫花不見了,泡桐的粉紫大喇叭和洋槐的白花一串串垂掛,濃鬱的甜香把我們包裹在裡邊。
也是頭一回見到蝴蝶槐,有點新奇。一個葉柄上簇生三至四片葉片,且並非常見的規則對稱排列,正面的主葉形狀像是大一號的三角楓,側面的兩、三片小葉捲曲,如同一座主峰連結著轉向背面的側峰。抬頭看在搖曳的枝條,確實有如自在的蝴蝶在其間翩然翻飛。果實也不是長串的莢果,而是單獨的一個一個。回來查索,原來它是國槐的變種,也叫五葉槐、七葉槐,是園林中珍貴的樹種。在欒樹林邊看到一叢灌木,不知道它叫什麼,落在草地上的葉新鮮如初,有皮革的質感,順著葉脈色彩漸變的紋路精美極了,有如鳥的羽。反過來看,背部的脈絡更為清晰。而它竟然還在冒芽開花。這幾日在微博上看到的播報,奧森的連翹、圓明園的貼梗海棠、正覺寺的紫花地丁,都一反常態地在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