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我們的世界》和《槍炮、病菌與鋼鐵》的傳統文學中,這一年的歷史風光無限,但1816年是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由於印度尼西亞坦博拉火山的噴發,這場被稱為最可怕的地質災難,使整個世界陷入了冰冷的境地,在嘉慶年間造成了萬人恐慌的『霜殺禾』,本文將細究這場爆發對人類文明進程產生的影響。這場致命的自然災害到底造成了什麼樣子的影響?
濃烈顏色組成的震撼景觀
這幅畫叫做《奴隸船》,在這幅火光連天、恐怖的海面掀起層層巨浪的背後,卻暗藏著一個讓數百萬人為之恐懼的慘痛事件。
這幅畫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暴風雨的海面上巨大的深紅色日落,預示著颱風即將來臨。仔細一看,就能看到遠處有一艘船在航行。船的桅杆是紅色的,與天空的血紅色、海水的病態的銅色相匹配,使畫中各種物體之間的線條變得模糊。船的帆收起來了,表明它正在為颱風做準備。在前景中可以看到許多屍體漂浮在水中;他們深色的皮膚和被鎖住的手腳表明他們是奴隸,被從船上拋下。
與透納在他的許多其他作品中對色彩的強調一致,這幅畫的中心焦點是各種色彩的相互作用。繪畫中幾乎沒有明確的筆觸,物體、顏色和人物變得模糊不清。更確切地說,畫中的物體是由它們的顏色來定義的,而有些物體(如奴隸的身體和即將到來的風暴)根本沒有真正的邊界,僅僅是由它們周圍的顏料對比來定義的。最突出的顏色是滲入水中和船隻的日落的紅色,以及奴隸的身體和雙手的慄色。
作為19世紀偏向於浪漫主義的繪畫家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在當時人們都傾向於保守的繪畫形式時,他另闢蹊徑選擇了一種更為直觀、讓人瞠目結舌的繪畫技法。他開發了一種新的繪畫風格,以從近距離觀察的自然中表現出感知力,從而以人類對視覺感知的旋渦狀的各種光線,在油畫中使用了十分大膽的色彩。
在19世紀藝術與科學相同邁步的恢弘時刻,工業革命帶來的機械化生產卻使人逐漸失去了對美的工藝性,透納卻在這個時刻選擇了十分令傳統畫家詬病的現代工業顏料:胭脂蟲紅和鉻黃這樣鮮豔但極易褪色的顏料,對於一幅能夠流傳百年的畫作來說,是一個非常不理智的選擇。這種工業顏料帶來的感官性刺激的色彩感覺是傳統研磨顏料無法相比的,所以如果我們嘗試復原一下這幅畫作剛出來的時候,恐怕就是這個樣子的。
然而透納採用這種高飽和度的廉價工業顏料進行繪畫並不是偶然的,這一切都來源於19世紀發生的一場巨大的自然災難。
在春天和夏天的時候,人們就注意到了火山噴髮帶來的前景,火山灰在高空中帶來的大霧使陽光變紅並變暗,在人的眼中呈現了一種極致的對比。
這源於一種奇妙的科學原理:「瑞利散射」,這種散射在大氣中會導致瀰漫天空輻射,這也是天空為藍色和太陽偏黃色的原因。太陽幾乎在我們視線的正前方,此時太陽光在大氣中要走相對很長的路程,所看到的直射光中的藍光大量都被散射了,只剩下紅橙色的光。
由於這種科學原理夕陽西下時明顯減弱了太陽周圍的藍紫光,使得紅橙色變得格外明顯,所以在透納創作的最高峰時期,這二十多年來猩紅的夕陽為他的繪畫提供了最為感官性的特點。
無夏之年的恐懼
1815年,位於印度尼西亞松巴哇島北部的活火山「坦博拉火山」突然開始噴發,噴發從4月5日一直持續到了7月中旬,遠在2000公裡之外的蘇門答臘島都能聽見火山發出的巨響,留下了深700米、直徑7公裡的火山口,共造成了7.1萬人死亡。
坦博拉火山噴出了數百萬噸的浮石,灰塵和上億噸的二氧化硫,覆蓋了方圓100英裡的方形區域,深度約為12英尺 。這些塵土隨著空氣排入大氣,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氣候,使全球溫度下降了3度之多,這樣的噴發使人們印象中的太陽總是帶著「籠罩在迷霧中」中的印象,並且在接下來的夏天給世界大部分地區帶來了創紀錄的寒冷。
這場嚴寒恰逢歐洲拿破崙戰爭剛剛結束,於是造成了席捲歐洲列國的大饑荒,慘痛的戰爭被無夏之年所帶來的氣溫變化導致雪上加霜,大量法國殖民地的勞動力被活活餓死,連法國本土都付出了慘痛的經濟下滑的現象。
這場罕見的嚴寒對世界許多地區的農業生產都造成了嚴重破壞,間接地造成了英國作物歉收、糧食價格急劇上漲、饑荒、文化混亂以及印度霍亂和其他疾病的流行,整個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冰雹在砸下英格蘭的每一寸土地。人們傳出的俗語甚至都透露出了恐怖的民間氣息:「1816年,1800個人死了。」
在德國,食品價格大幅上漲,由於當時的科學技術還未能解釋這一切造成問題的原因,人們在穀物市場和麵包店前示威,導致許多城市發生騷亂,縱火和搶劫。這是19世紀有史以來歐洲大陸最嚴重的饑荒。在1816年至1819年之間,歐洲部分地區發生了嚴重的斑疹傷寒流行,其中包括因無夏之年造成的營養不良和饑荒。隨著疾病蔓延至愛爾蘭和英國其他地區,總共超過65,000人死亡。
這場災害也波及到了中國,據文獻記載,在1816年的河北、山西與山東、河南、江蘇的許多地方都出現了嚴重的農業霜凍災害。甚至逼近了我國位於亞熱帶地區的南方和往常糧食豐饒的雲南地區,當地記載:「風秕無收,鬥米數千錢,民餓死者甚眾」。
在嘉慶饑荒的高峰期,88個縣中有29個地方官員上報了路有餓殍、大飢等情況。據記載稱,人們因為飢餓而進食「觀音土」。並且許多人因營養不良而死於微生物產生的新型流行病,大部分人從雲南逃災遷移到了全國其他地區。
昆明女詩人李於陽也作詩感嘆這一現狀:「瑟瑟酸風冷逼體,攜筐入市糴升米。升米價增三十錢,今日迥非昨日比。去歲八月看年豐,忽然天氣寒如冬。多稼連雲盡枯槁,家家蹙額憂饗饔。自春入夏米大貴,一人腹飽三人費。長官施粥還開倉,百姓猶傾賣兒淚。插秧禱雨尤歡聲,方道今歲民聊生。豈識寒威復慄冽,谷精蝕盡餘空莖。去歲無收今歲補,今歲十成不獲五。」
然而,雖然人們都都無一例外的意識到了這場災難對中國的巨大影響,卻並沒有人能清醒的認識到這並不同以往的災荒一樣簡單,嘉慶皇帝將這場災難歸咎於行政階級對於自然形勢的誤判與積極度的缺少,「如果他們全心全意的勤奮處理工作,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小麥歉收,如果不及時播種,就不會有糧食供給給災民。」道光將這種大型自然災害的原因歸咎於國家儲糧的不備,官員怠政並非空穴來風。在以往的中國古代災害事件中,洪水與其他自然災害都是富有規律的,但是由於遠在亞洲,人們並不了解歐洲以及其他地方氣候變化對於中國所帶來的影響。
最終這場災荒由清朝官員的積極處理逐漸緩和,但是仍然不能避免清朝被坦博拉影響後逐漸產生的疲態。這一事件被稱為「道光蕭條」。
在過去的幾個世紀中,中國一直享有經濟穩定,人口增長以及強大而廣泛的政治影響力。坦博拉對氣候的影響使中國人容易受到西方的剝削和幹擾。這使中國走上了逐漸衰弱的道路:鴉片戰爭和太平天國運動也隨之而來。
改變世界的火山灰
在大多數現代社會中,要了解農業產出與糧食安全之間的聯繫並不容易。但是在坦博拉火山爆發時,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仍處於自給農業。因此,農業產出的變化直接影響到餐桌上的食物量,普通家庭的一日三餐。一種作物嚴重歉收,連續兩次作物歉收是都是十分可怕的。正如我們在雲南省所了解到的,連續三季作物歉收,造成了大量人口死亡。
而在許多氣候本就溫暖的地區,糧食短缺導致騷亂和其他動蕩,印度的季風在1816年和1817年由於坦博拉的硫酸鹽氣體而延遲。印度少數城鎮地區中空氣的水分含量發生急劇變化,從而導致霍亂細菌發生突變。這種突變引發了有史以來最致命的霍亂流行,被稱為孟加拉霍亂。1817年11月,該病迅速蔓延,並在亞洲持續流行,直到1821年,有1萬名駐印度的英軍士兵死於霍亂,印度的死亡人數達到了十萬人。專家估計,在全球範圍內,由坦博拉火山引發的霍亂大流行殺死了數百萬人。
異於印度、常年處於寒冷地帶的瑞士,在噴發後的兩個冬天,降雪量創歷史新高,降雨量比平年多80%。居民報告地方政府說,整個夏季都必須給房屋供暖。1816年夏季異常寒冷的天氣阻止了高山冰蓋的融化,因此當1817年降溫消退時,冰比平常多,因此瑞士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洪水。
長期堆積的冰也導致了北極的開拓,一場奇怪的逆流最終迫使暖風向北移動,致使北極冰層融化並形成了歐洲地區通往北極的新道路。而長期居住在北極的因紐特人因為無夏之年給北極帶來的小冰期,被迫轉入內地居住。
或許,作為浪漫主義繪畫代表畫家的透納在觀察了「無夏之年」的獨特而壯觀的日落之後,發展了他的繪畫風格。從無夏之年開始,自然界的光線在他眼中比景物本身更加重要,他模糊了自己對於現實物體的描繪,而是著重於天空、雲層,與美輪美奐的海面,開創了一種全新風格的色彩繪畫手法。而克勞德·莫奈認真的研究了威廉·透納的技法,由此,印象派開始發揚光大,歐洲藝術在一片驚嘆中走向了現代。
當全世界都忍受著坦博拉火山所帶來的嚴酷寒冷時,未來世界藝術史上最重要的兩個部分已經開始悄悄萌芽了。
直到今天,科學家們仍在探索這場生態災難的歷史影響。重新塑造了我們對1815年及其後各年事件的理解,探索這一災難性事件的社會,政治和文化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