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絕師太和蟹蛛
文丨彭皓東
美玉芳華公眾號裡推送了勁風知松的文章《孝道,是一種樸素的情懷》,裡面有段文字特別喜歡:「從生命開始,我們就虧欠父母,到最後,還需要他們來討要,不但是一種悲哀,更是對尊重生命的諷刺」。由此,不禁想起脾氣賽過滅絕師太,行為堪比澳大利亞蟹蛛的岑。
兩年前的秋天,岑的母親來法庭告訴我:「她只有岑一個孩子,她的老家在離鎮上有十多公裡的半山腰上,平時住在鄉下,上學期間和女兒住在一起,料理外孫的生活,暑假靠打零工維持生計,現在外孫也大了,女兒對我也不太好,想自己單獨居住。」話沒說完,抽泣起來。
「女兒是幹什麼的?」我問她。岑的母親漸漸停住了哽咽,低下了頭,淚流後暗淡的眼神不再和我交流,反而不停地搓著手,顯得很不自然。「老人家,你女兒是幹什麼的?」 ……「如果不告訴我們你女兒的身份情況,沒有明確的被告,法庭是不能受理的。」 良久,她仰起頭,深深嘆了一口氣。 「事到如今,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對我不好,我就當沒有生這個娃兒,她叫岑,現在是某中學的老師。」她喝了一口茶,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緊接著,她的另一番話,深深地震動了我。
「老伴去世的早,我一個人帶著她,十幾年間靠餵豬和種莊稼,供她讀完大學,工作後,我還要給她帶孩子,這幾年她除了沒有打我,什麼難聽的話,罵人的髒字我都領教了,就連和她一起居住的時候買菜都是我自己掏錢,特彆氣憤的是,她居然還在我面前稱老子。現在我傷心透了,想單獨居住,要她拿贍養費。」辦完立案手續後,岑的母親轉身離去,背影瘦弱,步履沉重。
在去給岑送達起訴書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作為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會是這樣嗎? 不會是老人家年紀大了,思路不清晰了吧?
找到岑工作的學校,校長對我說:「岑的脾氣是有點暴躁,個性有點張揚,些許驕傲、自大,學生給她一個外號—「滅絕師太」,至於對家裡人怎麼樣,學校不太清楚。」
不一會兒,岑沒有敲門,徑直走進校長辦公室,進門便問:「校長,哪個找我?」
「法庭的同志。」校長微笑著對她說。
「我又沒有犯法,又沒有差哪個的錢,法庭找我搞哪樣?」
「關於你母親起訴你的事,你坐下,我們把材料送給你……。」我接著說道。
「哪樣?她起訴我,一天吃多了嗦!」沒有等我說完,她立即打斷了我話,聲音如廣場舞音響的分貝,感覺瞬間要震破耳膜。只見她,燙著金色捲髮,頭圓鼓鼓,臉油亮亮,頭和肩之間,亦然沒有間隔,一件黑白相間的花格子長袖T恤,罩著鐵桶般結實的腰,緊繃的牛仔褲早已困不住粗壯的大腿,厚實的腳掌隨時會撐破薄薄的平底鞋,左手叉腰,右手指著我,猶如茶藝表演的「長嘴茶壺」。
「沒有給她吃、沒有給她穿不是?老子一天忙到晚,她還有心情搞這些事,像是腦殼進水了!」汙穢的唾沫星子不斷從口中噴出,偌大的力道,可以擊暈飛過的蒼蠅,稀疏的眼睫毛下,發出一道道憤怒的目光,仿佛可以把厚實的牆壁看穿,怒射半山腰她那「不聽話、不爭氣的老娘」。
「岑老師,坐下說,慢慢說,法庭是講理的地方。」校長走過去,招呼岑坐下。猝不及防,岑右手用力一攔,瘦小的校長一個踉蹌,微笑的臉頓時僵住了。
「岑,你也太不像話了,作為一名人民教師,一點起碼的做人尊重都沒有嗎?」我嗖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用手指著她說道。
「我的事,不要你們管!」
「你母親起訴到法庭,我們就得管,你看到,辦公桌上的材料是送給你的,你母親起訴要求你給付贍養費,這裡有起訴狀副本、開庭傳票、訴訟風險告知書、舉證通知書和廉政監督卡,請你在送達回證上簽字。」
「我不籤字,你們敢把我怎麼樣?」
「這是你的工作單位,你不籤字,我們會留置送達,還有,開庭的時候一定參加,否則將拘傳你到庭。」
「你們愛怎樣就怎樣!」說完,她轉身疾步向門口邁去,「哐」的一聲,用力關上門,瞬間,感覺一股冷颼颼的勁風襲來。
告別了校長,決定去一趟岑的老家和居住的地方,走訪一下鄉鄰,再深入了解一下真實情況。岑的堂二叔告訴我,岑從小到大成績很好,也很好強,幹農活也很厲害,就是性子有點急,說話有時不經思考,容易得罪人,她媽供她讀書不容易,困難的時候一個月吃一斤菜油。一起居住的街坊鄰居,都不直接說岑的話題,覺得她母親很可憐,至於可憐到什麼程度,有的搖頭,有的嘆氣......。
回來的路上,我細細回想剛才的一幕又一幕,越發覺得岑的母親的話說得好真實。她堂二叔說岑性子急,我認為那不是性子急,而是沒素質。
開庭前一天,岑的母親來到法庭,無論如何也要撤訴,我告訴她,沒有正當的理由是不能撤訴的,她說岑每月給600元的生活費,其他的就算了。都是為人父母,我能理解她的感受,準許她撤了訴。
在原定開庭日,我接到校長的電話:「岑已經辭職去深圳了」。
辭職,對於岑來說,可能是她最好的選擇了,母親的起訴使她顏面掃地,她感覺日光、秋雨,甚至飛翔的鳥兒都在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她、鄙視著她。但她確實錯了,錯在把孤傲的性格和暴躁的脾氣用在工作中,用在含辛茹苦養她的母親身上,她那一句句冰冷的、粗魯的言語,像尖刀一樣插進她母親的身體,如同澳大利亞剛出生的蟹蛛,一口口吞噬著母親堅強的身軀。
這件案子過去好久我依然在擔心,依岑這樣的性格,不知是怎樣去授業和解惑的,不知有沒有把千年的中華文明和傳統美德扭曲地灌輸到孩子們的童真裡。有時想想,她會不會有一天,也會像她母親去起訴她的孩子,起訴的理由是什麼。真希望她能改變一下自己,幡然悔悟,真心地跪在母親的膝前,真誠的說一句「對不起」。
母親是偉大的,母愛更是無私的,我們對母親的照顧,卻遠遠不及母親對我們的愛!一個人若對自己的父母不親、不孝、不敬、不養,真是誤讀了人生的規則和生命的真諦!
( 澳大利亞的蟹蛛:蜘蛛的一種,子女會吃掉自己的母親。小蟹蛛一旦破卵而出,就開始吸吮母蟹蛛的腿,直到母親完全乾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