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走了,我們還欠她一首詩」。5月28日晚,2019春天讀詩之夜燦爛啟幕,于堅、西川、黃燦然、詠梅、堯十三、莫西子詩六位春天讀詩的老朋友齊聚現場,在古典與現代、詩歌與音樂的結合中,奉獻給觀眾一場深情的重逢之旅。
從首屆活動開始,每年的讀詩之夜都會設置讀者讀詩環節,因為詩人只是詩歌的播種者,春天讀詩要做的不只是讓大家欣賞詩歌,更希望讓每一個熱愛詩歌的人都能參與進來。
年過八旬的羅健敏
今年的讀者環節,迎來了一位步履微顫的老人。他銀白的髮絲與臺下年輕的觀眾形成了鮮明對比,也與「春天」這個主題詞對比鮮明。作為當晚年齡最大的長者,他像歷經了一場嚴冬的松柏,叮囑春天裡的孩子們:有些往事,不能忘。
他,是梁思成的學生,羅健敏;他讀的詩,是林徽因的《哭三弟恆——三十年空戰陣亡》
1941年,日軍襲擊成都雙流空軍基地,林徽因的三弟林恆在這場戰役中駕機抵抗,不幸殉國;1944年,林徽因的「義弟」林耀(也是林恆的上司),在湘江執行任務時壯烈犧牲。失去兩個弟弟的林徽因無比悲痛,三年之後,她含淚寫下了近千言的家國之哀。
「這冷酷簡單的壯烈是時代的詩/這沉默的光榮是你。」羅老先生以鏗鏘的聲音堅定地讀著每一個文字,噴薄欲出的激情點燃了臺下的所有觀眾,八十年的人生經歷讓他對文字背後的時代滄桑和世間冷暖有著更深的體會,一句「中國還要上前,黑夜在等天亮」無比激昂,一句「而萬千國人像已忘掉,你死是為了誰」又無比沉重。
當念完紙上的最後一個字,羅老再也抑制不住內心洶湧的情緒。他彎腰向觀眾致謝,同時眼淚奪眶而出,右手捂著口鼻抽泣不止,久久直不起身來。
哭三弟恆——三十年空戰陣亡
林徽因
弟弟,我沒有適合時代的語言
來哀悼你的死;
它是時代向你的要求,
簡單的,你給了。
這冷酷簡單的壯烈是時代的詩
這沉默的光榮是你。
假使在這不可免的真實上
多給了悲哀,我想呼喊,
那是——你自己也明了——
因為你走得太早,
太早了,弟弟,難為你的勇敢,
機械的落伍,你的機會太慘!
三年了,你陣亡在成都上空,
這三年的時間所做成的不同,
如果我向你說來,你別悲傷,
因為多半不是我們老國,
而是他人在時代中碾動,
我們靈魂流血,炸成了窟窿。
我們已有了盟友、物資同軍火,
正是你所曾經希望過。
我記得,記得當時我怎樣同你
討論又討論,點算又點算,
每一天你是那樣耐性的等著,
每天卻空的過去,慢得像駱駝!
現在驅逐機已非當日你最理想
駕駛的「老鷹式七五」那樣——
那樣笨,那樣慢,啊,弟弟不要傷心,
你已做到你們所能做的,
別說是誰誤了你,是時代無法衡量,
中國還要上前,黑夜在等天亮。
弟弟,我已用這許多不美麗言語
算是詩來追悼你,
要相信我的心多苦,喉嚨多啞,
你永不會回來了,我知道,
青年的熱血做了科學的代替;
中國的悲愴永沉在我的心底。
啊,你別難過,難過了我給不出安慰。
我曾每日那樣想過了幾回:
你已給了你所有的,同你去的弟兄
也是一樣,獻出你們的生命;
已有的年輕一切;將來還有的機會,
可能的壯年工作,老年的智慧;
可能的情愛,家庭,兒女,及那所有
生的權利,喜悅;及生的糾紛!
你們給的真多,都為了誰?你相信
今後中國多少人的幸福要在
你的前頭,比自己要緊;那不朽
中國的歷史,還需要在世上永久。
你相信,你也做了,最後一切你交出。
我既完全明白,為何我還為著你哭?
只因你是個孩子卻沒有留什麼給自己,
小時我盼著你的幸福,戰時你的安全,
今天你沒有兒女牽掛需要撫恤同安慰,
而萬千國人像已忘掉,你死是為了誰!
清華妹妹張子若
歲月離場,青春接棒。2017級的清華學生張子若手拿一冊顧城詩集走上舞臺。巧合的是,剛剛的羅建敏先生1955年入學清華,這一老一少恰是相隔六十年的校友。這是詩歌奇妙的力量,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把原本沒有交集的生命軌跡連接在一起。
子若說,自己第一次看「春天讀詩」還是在高考前,現在已經大二了,今晚很高興自己有機會來讀詩,所以她要選擇自己最喜歡的一首詩——顧城的《有時,我真想》。
顧城被稱為「童話詩人」,子若年輕的聲音裡有著殘存的天真,剛好適合那些文字的發音。然而顧城筆下的浪漫從來都不是少年的異想,這是她未來人生需要慢慢體悟的。
有時,我真想
顧城
有時,我真想
有時,我真想
整夜整夜地去海濱
去避暑聖地
去到疲憊的沙丘中間
收集溫熱的瓶子——
像日光一樣白的,像海水一樣綠的
還有棕黃色的
誰也不注意的憤怒
我知道
那個唱醉歌的人
還會來,口袋裡的硬幣
還會像往常一樣。錯著牙齒
他把嘴笑得很歪
把輕蔑不斷噴在我臉上
太好了,我等待著
等待著又等待著
到了!大鐘發出轟鳴
我要在震顫之間拋出一切
去享受迸濺的愉快
我要給世界留下美麗危險的碎片
讓紅眼睛的上帝和老闆們
去慢慢打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