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知道老年人為什麼慢下來,慢下來的原因就是他自己知道,他假如走得太快,出了問題的時候,他反應不夠快。那麼現在有了翁帆,我跟她走路,拉著她的手,這給我一個很大的安全感。
——楊振寧
82歲的楊振寧花了多長時間去決定和28歲的翁帆結婚?楊振寧的兒女們如何看待「楊翁忘年之戀」?翁帆如何看待與楊振寧的結合?楊振寧與翁帆被誰激怒,以至於要聯合撰文在一份周刊上發表反駁文章?這些真實的細節和內幕,在科學出版社2007年1月推出的《人間重晚晴:楊振寧翁帆訪談錄》一書中都有披露。
《人間重晚晴:楊振寧翁帆訪談錄》是華裔諾貝爾獎得主楊振寧先生與翁帆婚後首次在國內出版關於他們工作生活的書,書中從不同角度描繪了他們結婚前後的真實生活和獨特思想。值得一提的是,全書收有近50張珍貴照片,展現了不同時期這位科學巨人與其兩任妻子的獨特風採。
赤誠追求所愛
——新傳媒《焦點(Focus)》電視訪談楊振寧
曾月麗:一個人從年輕到老,敢於追求所愛,不管他的所愛是人,是事物,還是真理,他都能夠放開胸懷地去擁抱,而且升華成樂觀前進的動力,這個人是絕對幸運的。著名的物理學家楊振寧教授可以說是最好的例子。今年84歲的楊振寧最近到新加坡訪問,再度成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他身旁年輕的妻子翁帆讓這股楊振寧旋風增添了不少的柔情蜜意。其實在楊振寧的人生旅途中,有三個重要的女性。一個是他的母親,一個是他的第一任妻子杜致禮,再一個就是翁帆了。
曾月麗:闊別新加坡十多年,楊振寧這次來訪是為南洋理工大學的「楊振寧優秀生計劃」主持推展儀式。楊振寧和新加坡很早就結緣,1971年在當時的南洋大學舉行了第一個公開講座。80年代之後,楊振寧更多次來訪,鋒芒畢露。
楊振寧:物理學現象有它的結構。這個結構有許多美妙的地方。可是一個很美妙的東西,你如果不知道從什麼角度去看它。你不一定能夠看得出來它的美妙。
曾月麗:楊振寧是在1957年和李政道合作推翻了愛因斯坦的宇稱守恆定律,共同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寫下了華人科學家對人類貢獻的輝煌記錄,這份殊榮與他一生相隨。除了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之外,楊教授,你覺得你這一生當中最滿足、最有成就感的事情,還有哪一些呢?
楊振寧:我是1922年出生,那個時候中國雖然不是立刻就要滅亡了,可是困難很多。我七八歲的時候,日本把東三省給佔據了。那麼後來在我十幾歲的時候,日本又要侵佔整個華北,所以後來發生了抗戰的事情。可是很多年以後,到了今天,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中國是一個正在復興的國家,我想一個人到了晚年,能夠看見他所最關心的一個文化、最關心的一個民族能夠向興旺的方向、向復興的方向發展,是非常幸運的。
曾月麗:楊振寧出生於安徽合肥,父親楊武之是數學家,20世紀20年代留學美國。母親在他四歲時就教他背誦古詩,抗戰時帶著楊振寧和他的弟妹逃難。(母親)堅韌的性格對他在學術上的奮鬥影響深遠。
楊振寧:她出生的時候,清朝還沒有滅亡。她事實上,小時候裹過腳。不過,後來到了民國時候放掉了。
可是她的腳已經變形了。所以她那個有人叫做「解放腳」。可是她的思維形式基本上是傳統中國的。雖然後來她到美國去過,她在香港住過一些年。她在年輕的時候,對於吃西餐不發生興趣。可是後來她也很喜歡吃西餐。因為我母親是一個有堅強意志的人,我很佩服她。
曾月麗:楊振寧沒念完中學,16歲考進昆明西南聯大學物理系。在簡陋的校舍中,獲得當時的優秀名師的指導。1944年楊振寧考取清華大學留美獎學金,前往芝加哥大學深造。1949年他在普林斯頓大學的一家中餐館,邂逅了國民黨名將杜聿明的千金——杜致禮。第二年兩人結婚,孕育了三個孩子。
楊振寧:杜致禮本來是念英國文學系的。她跟我結婚以後,曾經做過一個很短時期的事情。當時在高級進修學院,正在建立一個與電腦有關係的部門。她在裡頭做過很短的一個時候事情。後來生了孩子,她就沒有再做事情。到了晚年,她曾經義務地在石溪教過一些時候中文。除了這些短的、暫時的事業,她的一生就是幫助我,家務事由她管。
曾月麗:90年代開始,杜致禮罹患血管瘤、痴呆症和帕金森(病)等疾病。她和楊振寧相伴40多年,最後幾年在一次又一次的手術中度過。
楊振寧:她後來到不能走路,要坐在輪椅裡頭。不過到了這個2003年夏天,她人就變得很弱。她這個腦子裡頭結構有些錯誤。所以先是她講的話別人不懂,我還可以懂。後來她講的我也不懂了。她過去的那一天,我跟孩子在屋子裡頭,她的眼睛閉著,後來在下午一點鐘,我們覺得她呼吸的次數好像在放慢。最後就是很平靜地不呼吸了。所以我想,她幸運的地方,是並不是非常痛苦地走。我想,如果我最後,也能不疼地、安靜地在家裡頭像她這樣離開,就應該算是比較幸運的了。
忘年戀情孩子們非常支持
曾月麗:楊振寧教授在82歲那年做了人生中重要的決定,和28歲的翁帆結婚,引起了廣泛的討論。有人祝福,也有人質疑。楊振寧說他自己根本沒想到人們對他的第二段婚姻的關注遠遠超過了對他獲得諾貝爾獎的關注。
2003年冬天,楊振寧從美國回返北京定居,他接受了清華大學的邀請,在那裡做研究工作,準備開始喪妻之後的晚年生活。沒想到一封信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楊振寧:2004年初我到香港。唉,收到一張明信片。是她從廣州寄到美國,我美國的秘書把它又轉到香港。它上面是,因為我們好幾年沒通信了,她把她的電話寫上了。所以我給她打了個電話,後來她來看我,以後我們交往了一些次,所以最後在2004年年底結婚的。
曾月麗:楊振寧口中的她就是11年前,他和妻子杜致禮到廣東汕頭大學參加國際會議時,負責接待他們的小姑娘——翁帆。那時的翁帆還只是汕頭大學一年級學生。兩人再度見面時,翁帆已經是廣東外語外貿大學高級英語翻譯專業碩士研究生。雖然彼此兩人年齡相差半個世紀,翁帆的出現對楊振寧猶如上天賜予他的最後一份禮物。
楊振寧:假如我的一生是一齣戲,那麼是實在十分幸運的。今天,我有牙齒,有眼睛,有味覺,有幾乎一切。當然一個人,結婚了很多年,年紀大了,配偶不在了,是非常孤獨的。另外一方面,雖然翁帆也給我很多照顧。我跟有些新聞記者說,說你們現在見我走得很快了什麼的,可我今天跟十年以前走路有一個很大的分別。我現在知道老年人為什麼慢下來,慢下來的原因就是他自己知道,他假如走得太快,出了問題的時候,他反應會不夠快。現在有了翁帆,我跟她走路,拉著她的手,這給我一個很大的安全感。這個當然只是一個,也可以說是一個信號。事實上對於我整個人生觀,都因為來了翁帆,有一個轉變。
曾月麗:當你告訴你的孩子,你要結婚的時候,孩子們怎麼說呢?
楊振寧:哦,他們說爸爸所認為是他應該做的事情,我們都支持。他們沒有異議的。唉,我想這點我也比較幸運。我知道像這種情形,兩方面的家庭,含括父母、兄弟姊妹等,假如有孩子的話,情形會很複雜。我們的情況一切都很簡單,很順利。
曾月麗:當你決定跟翁帆結婚的時候,你花了多少天的時間去考慮,尤其因為你是非常有名氣的一個人,要做出這樣一個決定,要做這樣的成為大家免不了要談的一個話題,那個時候又是怎麼一種壓力呢?
楊振寧:我想主要的問題,是我不在了以後,將來是要變成一個什麼狀態。不過,翁帆是一個樂觀的人。我也對前途採取一種樂觀的態度。我們當然知道這個事情不可避免地要傳出去,而且傳出去是會有一些不高興的反響。不過,我們沒做統計。我覺得百分之七八十的報紙上、雜誌上和網上的評語都是正面的。只有百分之一二十是負面的,一直到現在還是這樣的。
楊振寧和翁帆聯合撰文反駁辱罵「忘年戀」者
曾月麗:今年初,楊振寧和翁帆聯合在一份周刊上發表反駁文章,引起矚目。一名署名平路的女作家的文章令他們動了氣。
楊振寧:她是指了我們的名字講的。她對於老夫少妻這件事情非常不贊成。這個不贊成,我還可以理解。可是她用了非常尖刻的話在罵我們。所以後來,我們兩個人商量了一下子,我們寫了一篇文章。我記得我們是說,平路女士整個的文章所缺少的是陽光、是希望、是同情、是愛。後來,她又有一個文章,我們就沒有再理了。
曾月麗:世俗人對忘年之戀畢竟是充滿好奇的。任憑旁人的注視,在公眾場合裡,楊振寧落落大方,自然流露著對妻子的疼惜之情。而翁帆則似乎還在學習應對不同地方環境的接待。
翁帆:可以說現在比較適應了,不過還是有時候不習慣,比如說,這麼多記者圍著我們。
曾月麗:在你結婚之後,你生活上最大的改變是怎麼樣呢?
翁帆:我覺得就是生活方式。以前我是一個學生,我的環境非常簡單,只是在學校裡頭。可是現在我們經常要旅行,經常要去參加一些活動,開會。
曾月麗:你覺得你跟楊教授之間有什麼特別的一些共同點呢?
翁帆:我覺得我們比較共同的就是,我們比較真。就是,我們不會很虛假地去做一些什麼事情或者說一些很虛假的話。
楊振寧:跟她結婚使得我的生命裡有了一個延續。而我自己的感受,當然很好了。當然永遠有一個問題,就是什麼時候我的身體要發生問題,這當然是一個遲早的問題。不過當然活到90多歲的人現在也很多。照我目前的情形看的話,我想五年之內不出毛病,應該是可以相信的。我就拿這個來做我們日常的希望。
曾月麗:受訪那天,楊振寧穿上了一件粉紅色的上衣,精神很好,談了半個多小時。他坦誠地面對提問,就像他坦然面對他自己的婚姻決定一樣。一個敢於推翻科學定律的人,確實是有勇氣去突破一切既定的觀念,從而獲得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