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是一個巨變之年。站在2020年的末尾,我們將會如何回憶這漫長而又奇特的一年?
而如今回憶的方式,較過去而言,也發生了重要的改變。曾經相冊裡爺爺奶奶泛黃的老照片、童年裡上鎖的日記本、父母年輕時羞澀的通信……
現在我們則用手機儲存成千上萬張照片,在網站APP中留下各處痕跡,在這樣的時代,我們應當如何記憶?
有人說,記憶似乎變得更加廉價了。果真如此嗎?
「記憶」的時代
《記憶記憶》一書的作者瑪麗亞·斯捷潘諾娃也試圖去復原她的家族記憶,翻閱戰爭期間祖輩的書信,尋找族譜上血脈的源頭。
但同樣她在試圖找回記憶的過程中,也發現了重新拼湊記憶的不可能,甚至現實與記憶是那麼不同——在西伯利亞地區建設工程的父親曾在信中描述援建生活的美好,但當斯捷潘諾娃希望公開這些信件時,父親卻說其實他過得非常艱難。
因此,《記憶記憶》一書,也指出了記憶的不可靠。
當今的我們,尤其是她的母國俄羅斯,如果繼續沉湎於記憶之中,試圖重現昨日的榮光,將更難擁抱未來。
當代俄羅斯
「當代俄羅斯」對中國人來講,熟悉又陌生。
也許提到俄羅斯,你會感到莫名親切,從曾經同為社會主義國家的「蘇聯老大哥」,到當今流行的「戰鬥民族」「漂亮姑娘」「普京與熊」。
而提起「俄羅斯文學」,大家或許會想起那些文學泰鬥——託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普希金、高爾基。
但他們已經離「當代」有著一段遙遠的距離,如果要說「當代俄羅斯文學」,大家腦海中或許就會相對空白。也許你會想起阿列克謝耶維奇,但似乎當代俄羅斯文學難以再度生發「白銀時代」的光輝。
瑪麗亞·斯捷潘諾娃的《記憶記憶》一書就是當代俄羅斯文壇的傑作,不僅在2018年一出版便奪得了俄羅斯國內三項文學大獎:
俄羅斯國民級文學獎項「大書獎」(相當於國內「茅盾文學獎」)新文學大獎「鼻子獎」以託爾斯泰莊園命名的「亞斯納亞-波利亞納」之「讀者選擇獎」更難得的是,本書在歐洲也獲得了成功,不僅在兩年間迅速地被譯成了各種歐洲大陸的語言,引介到幾乎所有的歐洲國家,更在德國成為了暢銷書——對於俄語文學來講,實在不亞於奇蹟。
瑞典版封面 圖片源自網絡
「記憶記憶」——記憶什麼?
那麼,這本書究竟講了什麼呢?
《記憶記憶》首先敘述了一個20世紀俄羅斯猶太家族的家族故事,作者通過族人們殘存下來的信件、照片、口述,以及追溯族人們過去生活的場所,逐漸拼湊出了顛覆「記憶」的家族歷史:
比如,原以為一直恩愛的外祖父與外祖母,幾十年來的婚姻生活竟是貌合神離,外祖父甚至還珍藏著婚外情對象的裸照;
原以為平凡無比的族人,其一支的先祖——一位「大資產家」,竟然載入了烏克蘭赫爾松的地方志,但地方志卻顯示此人並無後代;
另一位先祖,外祖父年輕的姨弟,僅僅20歲便犧牲在了波折萬分、殘酷壯烈的蘇維埃反納粹戰爭中,他在給家人的信裡,卻一直是「我很好,請別擔心」。
斯捷潘諾娃由此動搖了對記憶的信任,尤其是當她向父親徵詢當年父親在蘇聯遠東參與太空飛行器研發時候的快樂回憶時,父親近乎氣憤地拒絕:我並不快樂,給你們的信件之快樂是一種虛假。
集體記憶也未必可靠,斯捷潘諾娃深入到了20世紀歐美文藝界的思脈中——納博科夫、朗西埃、哈爾姆斯、桑塔格、夏裡亞賓、塔可夫斯基、普拉斯、霍夫曼,卻發現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也免不了被「誤讀」,在集體記憶中失去自我,為當今的思潮與價值觀念背書。
回到最初,關於我們對於記憶的迷戀,以及記憶——無論是個體殘餘的還是集體的——之不可信,或許正如斯捷潘諾娃所言:
記憶並非基於知識,而是基於體驗,比如感同身受,比如同情憐憫。
從另一方面來講,記憶的領域充斥著投射、幻想、扭曲,是將我們今天的幻影投向過去。
「今天的幻影投向過去」,我們所看到的過去,我們所記憶的事物,究竟是過去的真實,還是今天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