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與襲人的關係錯綜複雜,主僕關係之外,又有「姐弟」「夫妻」關係。襲人時時以姐姐的身份照顧寶玉,襲人也是唯一一個與寶玉發生肉體關係的人。不過,寶玉對襲人既依賴於她的照顧,又提防其封建說教,顯得較為矛盾。
(一)寶玉對襲人的依賴
襲人對寶玉照顧得無微不至,第八回寫道:「襲人伸手從他項上摘下那通靈玉來,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帶時便冰不著脖子。」可見其細緻。
親熱無比。寶玉在遊歷太虛幻境後,與襲人偷偷地嘗試「雲雨情」。兩人的關係自然親密,寶玉對襲人的態度自然異於眾人。寶玉格外留意這位「花姐姐」,處處關切。
《紅樓夢》中只寫了兩次寶玉留食物給丫鬟,一次是留給襲人,一次是留給晴雯。寶玉給晴雯留的是豆腐皮包子,而給襲人留的是酥酪,豆腐皮包子在賈府是常見的食物,而酥酪在當時是宮廷御膳——由元春從宮裡賞賜而來,脂硯齋對此點評道:「足見晴卿不及襲人遠矣。
」寶玉原本看重襲人勝過晴雯,他親近、依賴襲人。在那個時期,襲人在寶玉心目中佔據的位置高過晴雯。
順從退讓。寶玉對襲人的管束有依順妥協的態度,在怡紅院「主事人」是襲人。第五十二回,晴雯要攆走墜兒,宋嬤嬤聽聞後的第一反應是等襲人回來裁奪,而跳過了怡紅院的主人寶玉。
晴雯被趕出大觀園後,寶玉想資助晴雯,是用商量的口吻跟襲人商議,請襲人「瞞上不瞞下」,把晴雯的財物送出去,可見,寶玉默認襲人裁奪怡紅院的日常生活一切事務,寶玉對襲人的依賴、順從。
(二)寶玉對襲人的提防
寶玉雖然依賴於襲人的照顧,但清醒地認識到,兩人觀念存在很大的分歧,對襲人有著防範之心。
觀念分歧。對於襲人的時時管束,寶玉有時表現出一種不以為然、叛逆的心理。第十九回,襲人假稱家人要贖自己回去,向寶玉提出三個要求作為留下來的條件,寶玉雖然滿口答應,但第二天便故態重施,他對襲人的應承僅僅是張空頭支票。
第二十一回,在黛玉房中,寶玉依舊「順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邊送」,第二十四回,鴛鴦來怡紅院,寶玉見到鴛鴦,對她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吃了罷。」寶玉的動作完全違背了他先前的承諾,而且他肆無忌憚,完全不避開襲人。
寶玉通過種種行為表達了他對襲人的勸教不以為然,從而反抗襲人的時時管束。寶玉在某些日常小事上聽從襲人,但在「三觀」上他並不認同襲人,也不會按照襲人的想法去反省自己。
可見,隨著年歲增長,寶玉開始追求比肉體密切關係更深層次的貼近——在思想觀念上的趨同,他越來越追求性情的真,而襲人仍然原地踏步,兩人在「三觀」上漸行漸遠,襲人在寶玉心中的位置也每況愈下。
私贈表物。寶玉對「三觀」不同的襲人除了親密,暗暗滋生蔓延了許多負面情緒態度,並逐漸向性情相似的晴雯趨靠,更加關注晴雯。寶玉挨打之後,他牽掛林黛玉,私贈表物的違反封建禮教的行為便是瞞著襲人進行的,第三十四回寫道:
「因心下記掛著黛玉,滿心裡要打發人去,只是怕襲人,便設一法,先使襲人往寶釵那裡去借書。襲人去了,寶玉便命晴雯來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裡看看他做什麼呢。他要問我,只說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做什麼去呢?到底說句話兒,也像一件事。』寶玉道:『沒有什麼可說的。』晴雯道:『若不然,或是送件東西,或是取件東西,不然我去了怎麼搭訕呢?』寶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兩條手帕子撂與晴雯,笑道:『也罷,就說我叫你送這個給他去了。」晴雯道:『這又奇了。他要這半新不舊的兩條手帕子?他又要惱了,說你打趣他。』寶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寶玉贈帕是定情之舉,在禁止男女私相傳授的古代社會,這種舉動是驚世駭俗的,寶玉的同盟者是晴雯,而非襲人,足以說明寶玉對襲人的防範心理。
不滿質疑。寶玉雖大多服從襲人的處處管制,但他的內心深處對此暗含不滿。這種不滿、厭煩在晴雯被逐出大觀園後爆發:寶玉質問襲人:「就是他的性情爽利,口角鋒芒些,究竟也不曾得罪你們。」
他懷疑襲人,認為襲人難辭其咎:「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兩人看似親密無間,實則心意不通,寶玉早就將襲人當作一位需要防備的「危險者」。
總而言之,寶玉對襲人的態度複雜而具有多面性。一方面,他依賴襲人,與襲人關係親密,享受著襲人的照顧;另一方面,他時而在襲人面前橫行霸道,對襲人帶有妥協的無奈,甚至對她產生不滿、懷疑。
寶玉依賴襲人無微不至的照顧,卻同時提防她的封建說教,寶玉對襲人的情僅僅停留在「愛美」的淺層次,他們沒有心心相印的可能性,寶玉的內心也從未向襲人開啟過。
寶玉對襲人的感情是類似親人對親人的感情,沒有男女之間的愛情。襲人的判詞就可以看出這一點:「枉自溫柔和順」——她的溫柔體貼換不來寶玉的愛情,「誰知公子無緣」——她和寶玉註定無緣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