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樓,最怕讀偏了誤入歧途,把某個情節以違背人物心理以及行為邏輯的方式來理解,離作者想要表達的主旨越來越遠。
比如,第十九回,賈寶玉給林黛玉講了個耗子精偷香玉的故事,便被某些人解讀出陰謀來。
其實,要理解這個情節並不難,只要結合前因後果,緊扣文本,就能理解其深意。
這個情節發生在元春省親的那個正月,賈府還處在過年的氛圍中,剛剛忙完了省親這件大事,鬆懈了下來。恰逢這天襲人的母親「接襲人家去吃年茶」,寶玉追了過去,回來之後,寶玉和襲人度過了最為美好的一個夜晚:襲人借「母兄要贖她回去」的契機,用約法三章的方式,對寶玉進行了規勸,而寶玉也因此吃了顆定心丸,襲人承諾,「你果然依了我,就是你真心留我了,刀擱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
此時的寶玉,真是愜意極了,帶著這種愜意的心境,在第二天午後,他來到了黛玉房中。
黛玉正在午睡,寶玉擔心她「才吃了飯,又睡覺」會睡出病來,於是,為解黛玉的睏乏,寶玉講了個故事哄她。
什麼樣的心境講什麼樣的故事,寶玉為什麼會編一個耗子精偷香玉的故事來講呢?除了上面所說的心境之外,還有一個誘因,那就是黛玉身上散發出的少女體香。
黛玉六歲進賈府,與寶玉朝夕相伴,一起長大。我們知道,每天都呆在一起,很難發現對方的變化。正當進入青春期之時,他們有過一段長時間的分離:黛玉回揚州奔喪,來回好幾個月,去時還是小女孩,等到回來,已經是少女了。至少,在寶玉眼裡,黛玉和以前不一樣了。
於是,在這個午後,他們安靜地躺在床上,寶玉便聞到了黛玉身上散發出來的少女體香,「只聞得一股幽香,卻是從黛玉袖中發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
「耗子精偷香玉」的故事,就是在這樣的心理基礎和情境之下,像靈感一樣突然迸發出來的。故事的重點不在於耗子精,而在於「香玉」,在寶玉心裡,黛玉已經是一個「香玉」般的大姑娘了。
那麼,「香玉」代表了什麼?古時候,「香玉」一詞很少單獨使用,它常用的方式是「偷香竊玉」,用以指代男女之間未經明媒正娶偷偷摸摸的行為。所以,寶玉「耗子精偷香玉」這個故事的核心,是「偷」。耗子本就屬於偷偷摸摸的群體,它們的行為都不能發生在陽光下。寶玉自比耗子精,這個故事表現的就是處於青春期的他,對已成為「香玉」的黛玉,有嚮往之心,但這種嚮往,不能暴露在陽光下,是一種不能讓人知曉的心理嚮往。
為什麼這種嚮往不能晨露在陽光下?回到第十八回,元春省親,把寶玉所題的「紅香綠玉」改為「怡紅快綠」,刻意去掉了「香玉」二字。
元春為什麼要這麼改?原因就在於「香玉」二字不正經,屬於紈絝子弟才會追求的溫軟生活。
這個故事,對全文的情節發展,起到了兩方面的作用:一是寶玉對「香玉」的嚮往,二是黛玉在寶玉心中的定位是「香玉」。不久之後,隨著搬進大觀園,寶玉的對「香玉」的嚮往逐漸明朗,而黛玉也因與寶玉共讀西廂而把自己定位為「香玉」。從此,他們便在這座青春樂園裡,徹底沉淪,讓「耗子精偷香玉」的故事成為了現實,做了很多不能讓人知曉的偷偷摸摸的事。
同時,這個故事也告訴我們,襲人精心設計的規勸寶玉務正的約法三章成為了空談,「香玉」對寶玉的吸引,讓他把襲人的勸導,完全拋諸腦後。
所以,這一章回的回目名是「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花解語」在前,「玉生香」在後,襲人是勸寶玉上進的解語花,黛玉卻是引導寶玉走向墮落的生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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