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克瑞斯這傢伙真的非常聰明,否則他就不會從辛巴威跑到莫三比克來了。
辛巴威,以前叫做南羅德西亞,是我在南部非洲看到的最漂亮的國家,那裡氣候溫和,物產豐富,自然環境美麗動人。1998年,我和我太太開車橫穿非洲大陸,從納米比亞前去莫三比克,期間我們在辛巴威停留了一個星期。
我們參觀了這個國家所有的名勝古蹟,在非洲第一大瀑布維多利亞大瀑布腳下瞻仰這個星球上的奇蹟。在辛巴威中部小城圭魯,公路兩旁綿延著十幾公裡的粉色櫻花和烈焰一樣的鳳凰花,行駛在花叢中的我們,感覺似在夢中,以致我們感嘆,乾脆移民到辛巴威來,就在這天堂一樣的花園裡終老一生吧。
克瑞斯是那種很典型的非洲白人,長得高高大大,皮膚被非洲的太陽曬得紅紅的,就像被水煮到一半的螃蟹。手臂伸出來,上面長滿金色的捲毛。我在莫三比克的中餐館一開張,他就立刻成了我的主顧,後來我們之間走得比較近,那都是因為釣魚的關係——那個克瑞斯也是個釣魚迷。
克瑞斯的祖上是英國人,他的家族移民到非洲已經有些年頭了,他的三個祖上,都埋葬在非洲的土地裡。他從來不在意自己的英國祖籍,開口閉口都稱自己是非洲人。他和我們講英語,和莫三比克當地人講葡萄牙語,儘管他私下裡把葡萄牙貶低得一無是處。和他在一起的那些非洲白人,習慣講那種後喉音很重的阿非裡坎語,在他們看來,阿非裡坎語才是非洲白人的真正語言。每次我跟他一起外出釣魚,他總會跟路上遇到的每一個黑人招手示意,看上去非常友好,其實他的內心裡深深隱藏著對黑人的藐視和警惕,這就是非洲白人的處世哲學和生存之道。
在這塊黑色的大陸上,他們始終活在黑色的陰影之下。克瑞斯的老家在辛巴威的首都哈拉雷,他的父親留給他一個很大的莊園,如果不是辛巴威獨立了,他原本就是一個在鄉下種地的莊園主。他的聰明就在於,他比他的那些同胞更早地看到了辛巴威的未來,他預感到終有一日,政府會對白人下手,所以他很早就把莊園賣了,去莫三比克做電器和電力系統的生意。
果不其然,2000年,辛巴威政府孤注一擲,對白人下手了,在政府的支持下,以退伍軍人為首的黑人,打著鼓、唱著歌、跳著舞湧進白人農莊。這年,我看到很多失去土地的辛巴威白人流落到莫三比克來,比起那些後知後覺的同胞,克瑞斯早已經在莫三比克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這就是聰明人的好處。
在我所有的非洲釣友裡,我最喜歡的就是克瑞斯,除了他性格直爽、樂於助人之外,我覺得他和我最對脾氣,一說到釣魚就有股抑制不住的衝動。
我和他一起釣過不少次魚,都是今天說起釣魚,第二天就出發的爽利行動。空閒時候,我會去他的公司辦公室,和他聊聊天,聽他說說他在非洲釣魚的故事。其實克瑞斯對海釣並非十分拿手,因為辛巴威是個內陸國家,但是一說到在非洲釣淡水,那他可真是如數家珍,什麼卡裡巴水庫釣非洲羅非魚、秋比河釣非洲虎魚、馬拉威湖釣電鯊、維多利亞湖釣非洲黑鱸……總之,只要他一開口,就沒有我說話的份。除了秋比河的虎魚,他提到的很多非洲魚種,別說釣,我就連聽都沒聽說過。
他往往講著講著就激動起來,站起身,擺開馬步,兩手模擬端著魚竿、搏大魚的樣子,忘我地描述著制服一條超級大魚的整個過程,看得我只想發笑——怎麼這天底下的釣魚瘋子,都是一個德行?不能讓他太猖狂了。我說:「秋比河的虎魚我也釣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羅非魚嘛,南部非洲到處都有,連莫三比克都有,這種小魚沒什麼玩頭的。
」克瑞斯笑了:「小魚?你倒是說說看你釣到的羅非魚有多大?」我說:「我在納米比亞的時候,在卡普裡維沼澤地釣過1.5千克的羅非魚!」他哈哈大笑:「才1.5千克呀,你知道卡裡巴水庫的綠羅非魚有多大?最大的有7千克,我釣到的最大一條有6.44千克,差一點就破了非洲的羅非魚紀錄。」聽了他的話,我一臉壞笑地看著他。他知道我不肯相信,立刻急了,當即決定要帶我去卡裡巴水庫釣一趟。
他說的那個卡裡巴水庫,在贊比西河中遊的辛巴威境內,我聽許多釣魚人說起過那個地方,且神往已久。那個超級水庫裡有虎魚,還有非洲最大的鯰魚——豐度。「去就去!誰怕誰!就是不知道需要多少時間?」我沒有什麼可猶豫的。「兩天半就夠了,來去我們兩人輪流開車,就算花去一天時間,我們還有一天半的時間用來釣魚!」克瑞斯回道。這個主意倒不壞,我們就此講定。
從莫三比克的貝拉出發,我倆輪流開車。一路上,我們在辛巴威過關、被公路維修限速、走錯路、想抄近路結果被迫返回……亂七八糟的事情加在一起,開到卡裡巴水庫竟然花了近12個小時。兩個國際神經病為了釣幾條魚,竟然在南部非洲跑了近一千公裡路,此舉大概可以列進釣魚神經病迪尼斯世界紀錄了。
天快要黑下來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了卡裡巴水庫的大壩。克瑞斯把車停在大壩下面,不遠處站著幾個賣魚餌的黑人。那魚餌居然是紅蚯蚓,和中國的紅蚯蚓一模一樣,而且也是用舊報紙連泥巴包在一起賣的。買完了魚餌,克瑞斯開車從大壩上駛過,又拐進一條小路,此時天已經全黑了,越野車的車燈照著那條崎嶇不平的泥路,一直帶著我們開進大山裡面。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我們到了路的盡頭。一個人從水邊的一幢房子裡迎了出來,他是房子的主人查爾斯。克瑞斯說這是一家釣魚旅館,在他還是少年的時候,這家釣魚旅館就已經在此營業了。自從第一次跟他的父親來這裡釣魚,他已經記不清來過這裡多少次了,但遷居莫三比克以後,他真的有年頭兒沒來過了。吃了晚飯,我們早早睡下,開了一天的車,真的好累,明天一早還要釣魚的。
第二天,我們起了個大早。早餐前,我特意到水邊去看了一下,那卡裡巴水庫真是大得無邊無界。山是青的,水是綠的,我們住的這家旅館,就嵌在青山綠水之間。我的計劃是,既然釣羅非魚,那手竿就是首選,可是到了水邊一看,那湖水真是清冽,手竿能夠送得到的地方,那水底下看得一清二楚,這下就有點失望了。我不知道這羅非魚怎麼個釣法。
早餐後我們把所有的釣具搬上一條小船,臨解開纜繩的時候,查爾斯先生送過來一小包非洲水果,黃黃的,雞蛋那麼大,我以為這是給我們吃的,克瑞斯說這不是給人吃的,是給魚吃的,一切四瓣用來釣綠羅非,有時候比蚯蚓還管用。
克瑞斯將船劃到幾百米外的一座山腳下,收了船槳,裝了一支兩米的接插竿,鉤子以上一米半左右裝了一個浮球。那浮球有雞蛋那麼大,鉤了一塊被切開的黃色水果。克瑞斯一甩手打了出去,我這才明白,原來他們就是這樣釣羅非的。我還有點不死心,仍然想用手竿,結果一測水深,七顆浮子全部捋到頭還沒到底。我只好悻悻地收了手竿,照克瑞斯的樣子裝了拋竿,安了根枝型浮標,鉤子上裝了三條蚯蚓,從克瑞斯右面打了出去。我的想法是我們各用一種餌,哪一個先咬鉤,我們就換用哪一種。湖水在緩慢地流動,小船隨著水流慢慢地走著,剩下來的事情就是等魚咬鉤了。
不久,我的竿子先有了動靜,浮標動了幾下,往下一沉,起手上來一條巴掌大的小魚,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很漂亮,紅色的尾巴,身體上有霓虹色彩。鉤子上的蚯蚓還沒咬完,於是我再丟出去,很快又上了一條,還是那種魚。第三竿打出去,等了沒多久,只看到浮標一晃,之後很緩慢地往下沉,沉到示標快沒的時候,倏地一下劍沉下去。
早在浮標晃動的時候,我已經抄竿在手,輕輕地收去餘線。在示標沒頂的同時,我也出手了,猛一收竿,竿梢立刻就跟了下去。這條魚有點分量,在水底下來回幾個衝突,慢慢地就被我收攏來,到最後,我把竿子往後一揚,左手一把抓住釣線,順勢往上一提,一條魚就被我拎進了船艙,是條羅非魚!一千克左右的個頭,背上的硬刺根根豎起,身上的斑紋在陽光下泛出淺藍的光澤,雖然名字叫做綠羅非,但從不同的角度看,它會交替呈現綠色和藍色,所以叫它藍羅非也未嘗不可。
克瑞斯側過頭來看了一眼,「不錯,就是小了一點」,之後他繼續專心致志地看他自己的浮標。十分鐘後,又是一條羅非釣上來了,差不多大小。我說:「克瑞斯,你該換餌了,用蚯蚓不錯的。」他只是搖搖頭,繼續他的老僧入定。我把魚護從水裡拉起來,剛把這條魚塞了進去,就見他猛地往上一挑,緊接著人往起一站,他也釣到魚了。剛搖了幾把手輪,那魚就一個發力,鑽到船底下去了。看來這條不小,我趕忙裝上抄網,趁他弓著腰把那條魚小心翼翼地從船底拉出來的瞬間,兜頭一抄,把那條魚抄進船艙。這條明顯比我釣到的那兩條要大,估上去要超過兩千克,可克瑞斯看著它,仍然搖頭。
再釣下去,差別就顯現出來了,我用蚯蚓,咬鉤雖然頻繁,但釣上來的魚明顯偏小,從200克到1千克的都有,而且小魚鬧鉤很囂張。雖然近兩個小時我拿上來二十幾條魚,但是沒有一條能跟克瑞斯的相比。這段時間裡,克瑞斯只有四個咬口,但這四個咬口就是四條大魚。上魚才是硬道理,我這才認識到那個奇怪的水果有名堂,於是放棄了蚯蚓餌,換用了那種水果,釣上來的羅非果然大了,只是等咬鉤等得心煩。
一個上午很快就過去了,回到旅館的碼頭上,我一把提起魚護,噼裡啪啦都是魚在跳,看看有點不好意思,就把一千克以下的小魚挑出來放掉。查爾斯拿來一個很大的鐵絲編的魚護,我們把魚倒進去,就在碼頭邊上的水裡養著。克瑞斯對查爾斯說:「今天運氣有點差,一條大的都沒有。」
吃完午飯,我們坐在飯桌邊休息,克瑞斯要了一杯琴酒慢慢喝著,我也要了一小杯阿瑪盧拉陪他喝,談的還是釣魚的事。我苦口婆心地開導他:「克瑞斯,你也不要跟自己過不去,這個羅非魚嘛,也就這麼大了,兩千克的羅非你也該知足了,要是在我們中國,釣到兩公斤的羅非都可以上電視啦!」聽到我的話,克瑞斯笑著對查爾斯說:「把你那些照片拿過來給李先生看看!」
接過查爾斯遞上來的照相簿,打開一翻,我吃驚得張開嘴巴。照片裡,那些或黑或白的釣友,雙手託著的、單手拎著的、在車子邊上掛起來的,都是大羅非魚,那個大呀,你根本就想像不出來。這下輪到我尷尬了,我覺得自己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居然去開導克瑞斯,於是我連忙把話題扯開,指著照片裡被兩個釣友合力抬起的一條大魚問查爾斯:「這是什麼魚?」查爾斯說:「這就是豐度,贊比西河裡最大的鯰魚,卡裡巴水庫裡有不少,晚上釣比較好。」「這個豐度用什麼餌來釣的?」我繼續問他。
查爾斯說:「很多餌都能用,活的小魚、魚肉片、一個大鉤子上穿幾十條蚯蚓形成一個大蚯蚓球,都可以。」「那晚上划船出去釣會不會很危險?」我的興致越來越高。查爾斯說:「用不著的,豐度晚上會到淺水裡來覓食,在碼頭的浮船塢上就可以釣,以前有人一個晚上在那裡釣了六條,大的那條有40千克重。」我聽了大喜,決定當晚無論如何也得試一下。
為此,我整個下午都有點魂不守舍,老想著夜釣的事情。克瑞斯說他在船碼頭看到水裡有成群的小魚,建議我釣一些留作晚上的釣餌。他說以前他也釣過豐度,最好是用雞心當釣餌,放到發臭,幾個一起穿在大鉤子上,釣這個鯰魚蠻有奇效。下午,我們又釣了不少的綠羅非,克瑞斯釣到一條3千克多的,是這次在卡裡巴水庫釣到的最大的一條,可是他仍不滿意。如果第二天運氣好,他還能釣一個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