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讓我們從海牛的故事說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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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海洋空蕩蕩》 (美)卡魯姆·羅伯茨 北京大學出版社 |
「過去50-100年間,也就是相當於一個人的壽命期間,人類耗盡了來自海洋的財富,儘管過度捕撈可以追溯到更早之前。在我們這一代人所成長的年代中,周遭的海岸和海床上有著拖網耙過數千遍後留下的傷疤。原本豐富的海洋變得日益空曠,對我們來說,這一切看起來很正常。」
在《假如海洋空蕩蕩》一書的前言裡,卡魯姆·羅伯茨(Callum Roberts)這樣寫道。卡魯姆是英國約克大學環境系教授,也是一位海洋保護生物學家。他在這本翻譯成中文有36萬字的科普著作裡,不僅幫我們梳理了從11世紀至今,歐洲開始興起的商業性捕撈的歷史過程。更重要的是,給我們敲響警鐘,告訴我們人類在這持續了千年的捕殺中,如何讓海洋物種一個接一個走向崩潰,而最終,這必將懲罰的是人類自己。
那些和海牛一樣消失的物種
人們習慣最信任自己親眼所見的事物,所以或許以為今天我們所看到的海洋就是過去的海洋,今天我們所食用的來自海洋的食物就是過去人們所食用的來自海洋的食物,抱歉,並非如此。如果人們肯翻閱一些古籍,用歷史的眼光看待問題,就會發現,古籍裡曾經提到的在很久或是不久前充斥著海洋的大魚的那個充滿生命的海洋,並不只是牽強附會的故事。嗨,請不要要再「集體失憶」了。
讓我們從海牛的故事說起吧,這大概是因為在閱讀《島嶼書》的時候,我就愛上了海牛這種動物。
在美屬聖喬治島的外圍,北海牛曾經在這裡生活。1741年,它們開始遭到捕殺,瀕臨滅絕。海牛有著美人魚般的乳房和分叉的尾鰭。厚達幾釐米的皮摸起來就像古老橡樹的年輪;背上無毛,黑黑的,很光滑,脖子上滿是褶兒。
海牛隻在平靜無風的春日夜晚交配,它們會互相擁抱。它們天生溫馴「要是受到重創,它們就會離開岸邊,可過不了多久,它們就壓根忘記這回事,重新回到岸邊。」它們常常離岸太近,人類很容易就能撫摸到它們,也很輕易就能置它們於死地。還有,它們是啞巴,發不出聲音。只有受傷的時候,才會短短嘆息一聲……
而到了1802年,馬丁·索爾在白令海的探險日記中寫道:「白令島上最後一頭大海牛在1768年被殺,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大海牛。」
今天,我們從考古挖掘調查中可知,大海牛曾經分布的地方從日本一直延續到加州,白令島是它們最後的根據地。早在白令的航行之前,其他地方的大海牛就已經絕跡了,原因可能是土著過度捕獵,但更可能與它們的棲息地——巨藻森林生態系統的消失有很大關係,人類獵捕海獺是間接造成大海牛棲息地消失的原因。
關於人類的獵捕是如何改變海洋乃至陸地生態系統的事情,我們等一下再說。我們先來繼續說說那些和海牛一樣消失的物種,那些我們這一代人根本連見都沒有見過,只能靠搜索名字和圖片來想像的物種。
比如,大海雀。「這些鳥不會飛,因為它們的翅膀非常短。後來,一些船員整個夏天都在島上生活,已經成為一種慣例,目的僅僅是為了殺死鳥兒,獲取它們的羽毛。」這是喬治·卡特賴特上尉的一篇日記節選。最後一隻大海雀的蹤影出現在1852年,在他寫下這篇日記後的67年。
就像卡魯姆在書中說的,早期的旅行者和定居者對動物幾乎沒有感情,野生動物對他們而言只不過是種種不同的商品。當一位寫作者偶然離題地開始描述其對美麗鳥類或哺乳類的觀察後,接下來的內容往往都是說明該如何捕殺這種動物、這種動物嘗起來味道如何、可以治療多少種疾病!即便提到對動物數量減少的關心,也只是因為能捕抓的動物數量減少了。
「無數隻信天翁被屠殺,只為取得它們的羽毛;無數隻企鵝被烹煮,只為獲得其身上的油脂。覆蓋著樹木的綠色山坡,曾經受到早期旅行家由衷的讚頌,但卻很快就被人類畜養的山羊和豬過度啃食。」
在那個年代,人們很難去想像假如海洋裡的物種消失不見了會怎麼樣,因為一切看起來都那麼豐富,似乎取之不盡。「我坐在河水的源頭垂釣,花在等魚上鉤上的時間,與我將魚從鉤上取下的時間一樣多。」一名18世紀早期的訪客這樣形容新世界的豐饒。
海牛和大海雀的絕跡並沒有喚起人類的自覺。人類的獵捕選擇是有規律可循的,最先遭到集中捕殺的,會是那些味道鮮美又容易得手的物種,之後會轉變成巨型掠食魚類,之後一步步走向食物鏈的下一層、再下一層……
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者丹尼爾·保利,是第一個描述「向食物網底層捕撈」的人。他說,我們今天吃的魚,是我們的祖父母拿來作為飼料的魚。他們那個年代被端上桌的魚是吃其他魚類的,而我們現在吃得很多種動物則都是以浮遊生物,或是在海底上刮篩出活的「泥土」為食。
今天我們吃的明蝦、蟹和龍蝦,曾經是飢餓鱈魚的食物。我們把海洋中的沙鰻、毛鱗魚和魷魚一掃而空,略過那些曾經以它們為食的動物,雖然人類過去也曾依序食用過那些動物。當初曾經是視而不見的動物,現在卻開始被人類食用;保利警告說,等到有一天海洋中沒有魚的時候,我們最終將會直接食用浮遊生物。
在過去兩三百年裡,一個接一個的物種在消失或瀕臨滅亡,包括了革龜、鼠海豚、鯨鯊、信天翁……這份死亡名單很長很長。革龜有著長達一億年的演化歷史,而今,我們卻讓它們處於瀕臨滅亡的邊緣。
我們留給海洋物種
的藏身之地越來越少
在最初的商業漁業中,捕撈採用的是最原始的方式,垂釣或是魚叉。但是隨著科技的進步,漁網開始出現,之後是專門的捕撈船。今天我們使用的捕撈船越來越龐大也越來越先進,可以測繪出深海的地形圖,可以探測到魚群的聚集地。在這片曾經未知的海洋裡,我們知道得越來越多,我們留給海洋物種的藏身之地越來越少。
很多生長緩慢的魚類成為魚鉤和漁網下的間接犧牲品(漁民可能並沒有打算捕撈它們,因為它們並不具有太多商業價值,但是漁網並不長眼睛):有著駝峰和閃亮研究的庫克笠鱗鯊;有著奇怪獨角的劍吻鯊;可以吞下比自己還大的獵物的囊咽魚;像足球一樣大的巨型單細胞;沒有外殼的有孔蟲;沒有下巴、滴著黏液無頜的盲鰻;用鰭站立的短頭深海狗母魚。許多物種都正在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我們這個星球上,它們的生命即將結束,卻連個訃文或墓志銘都沒有。
根據研究顯示,2005年時人類所捕撈的魚類族群,有29%已經崩潰。1950年以來,65%所有漁業所捕撈的群族都已崩潰。如果繼續這樣下去,2048年,我們目前所捕捉的所有魚類和貝類都將崩潰。
沒有節制的捕撈,不僅引起物種的崩潰或是海洋生物價格的上揚(1930年,舊金山一盤鮑魚的價格換算成2004年的物價水準是7美元,2006年,美國一份鮑魚要價超過80美元)。改變的也不僅僅是我們餐盤裡的食物,而是最整個海洋生態產生不可逆的影響,也會波及到離岸生態系統,甚至更廣泛。
緬因灣中貪婪又影響廣泛的掠食者鱈魚,曾經讓海底峽谷和海溝中無脊椎動物生活在死亡恐懼中。龍蝦、海膽、螃蟹和軟體動物們白天多半要躲在巖石縫隙中,晚上才敢出來覓食。所以當時海藻被啃食的壓力很低,巨藻和其他海藻於是就像是一層厚厚的地毯般披在巖石上,形成了一座搖曳的水中花園。
隨著緬因灣鱈魚的過度捕撈,無脊椎動物數量暴增。到了1980年底,海膽聚集在整個新英格蘭海岸的幾乎每一塊巖石上。這些數量龐大的草食動物,不僅清除了巨藻森林,還把原本覆蓋在巖石上的植被啃得一乾二淨。
新英格蘭人很快就看到了這裡潛藏的機會,開始將海膽販賣到亞洲。漁民竭盡所能地採捕,再加上海膽的掠食者,龍蝦,也從被鱈魚捕食的壓力中解脫,結果海膽族數量崩潰。海膽的消失,讓海藻有了恢復的空間。然而,恢復中的海藻族群並非原生的墨角藻和巨藻等海藻,而是入侵緬因灣的外來物種,它們就像野草般迅速蔓延開來。
牡蠣曾經是切薩皮克灣抵抗汙染的主力軍,而這之後,海灣開始走向死亡。如果浮遊植物無止境地生長下去,它們就可能會對河口之類的封閉水體造成嚴重問題。正常情況下,死去的浮遊微生物有機會深入水底,微生物和其他動物會將它們分解,在這個過程中會用到氧氣。但在發生藻華現象時,水中有數量龐大的需要分解的植物而氧氣則來不及補充,就會造成缺氧現象。海灣中的缺氧問題首次被報導出來是在1930年代,之後,這一問題隨著時間推移不斷惡化。19世紀時,由於耙網將牡蠣整個移平,使得水中含氧量過低的問題變得更為嚴重。
我們每呼吸一次,就有超過十個足球場面積區域中的魚和無脊椎動物被掠奪一空。今天海洋是個全然陌生的新生態狀態。從有鰭魚類為主,轉變為無脊椎動物為主。然而,就像陸地上單一作物是不穩定的原理一樣,會出現各種令人擔憂的問題。比如蘇格蘭西部外海,海螯蝦遭到渦鞭藻寄生現象普遍增加,被感染的海螯蝦看起來就像在抽菸一樣,這種疾病俗稱為「抽菸的螃蟹病」。當有鱈魚和其他掠食魚類存在時,受感染的蝦因為行動緩慢很快會被捕食,從而可以限制寄生蟲的傳播,如今,這些調控機制不復存在。
這些狀況被加勒特·哈丁稱為「公有地悲劇」,這一悲劇出現在人人都能使用有限的資源,但這一資源卻不屬於任何人,也沒有人能管控的情況下。
人們很少估計什麼對漁業才是最好的,只是一味地從大海中不停地把魚吸走,不論魚是幼魚還是成魚,也不管魚是否正在產卵,反正死魚就是死魚。這就是規模巨大的工業化漁業。
但如果每個人都自私地使用資源,不為公眾利益著想,最後資源就會耗盡,出現人人皆輸的局面。
科學家保羅·戴頓這樣描述今天的海洋世界——「這就像是在大型食草性動物和肉食性動物都消失後去研究塞倫蓋蒂大草原一樣,人們還是能夠欣賞白蟻和其他小型的草食性動物,只是人們看到的自然,與它本來的面目可謂是相形見絀。在這裡,我們可以研究海藻,但是,它們只是一層薄薄美麗的面紗,在海洋中平靜地起伏,沒有一點蛛絲馬跡,能夠顯現其中原本應該存在的奇妙物種,它們都因人類的貪婪而消失了。」
(原標題:讓我們從海牛的故事說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