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恩格倫(Peter Englund) 1957年生於瑞典布登。歷史學家、作家、瑞典學院院士,曾長期在巴爾幹地區、阿富汗、伊朗從事戰地記者工作。他善於以個體的感受、情緒體現戰爭的複雜性,被稱為「當代講述戰術、殺戮、戰爭心理至為傑出的一位作家」 圖 / 彭輝
身兼歷史學家、作家、戰地記者等數種角色於一身的恩格倫被讚譽為「當代講述戰術、殺戮、戰爭心理至為傑出的作家」
1980年代的一天,年輕的皮特·恩格倫坐在大學圖書館裡寫著他的博士論文——題目是關於17世紀瑞典大人物們的世界觀。
終日埋首於史料和瑞典古代詩歌裡,他經歷著一場小小的精神危機——窗外空氣裡帶著一股風暴欲來的氣息,那正是冷戰後期局勢最緊張的時刻,兩大陣營之間摩擦不斷,戰爭看上去隨時有爆發的可能。
他有一股強烈的願望想見證歷史的發生,而不是坐在這裡遠遠地眺望。
投筆從戎後,他被分在軍事情報部門的一個機構裡。「然後,我就被卡在辦公桌前,每天處理各種報告、文件。」他撲的一聲笑著回憶。
1992年,蘇聯解體,冷戰結束。中東局部戰爭逐步升級。此時,已出版了幾本戰爭史作品的恩格倫再次感到「無法視而不見」,他以戰地記者的身份前往巴爾幹、阿富汗、伊朗地區做新聞報導。
「我是一個歷史學家,那我至少要到現場親眼去看看是怎麼發生的。」他解釋說,「我相信一件事——親歷現場,能幫助我成為一個更好的歷史學家,無論從時間還是空間上說。」
事實也是如此:身兼歷史學家、作家、戰地記者等數種角色於一身的恩格倫被讚譽為「當代講述戰術、殺戮、戰爭心理至為傑出的作家」。
多次從軍和做戰地記者的歷練,讓61歲的恩格倫有著遠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的體魄與精力。受邀參加上海書展的數日裡,他一直處於連軸轉狀態,演講,對談,接受採訪。一遇到令他投入的話題,他雙眼放光,把一整天輾轉奔波的疲憊、飢餓都拋在腦後。「在瑞典,很少有機會回答這樣富有智性挑戰的問題。」他興奮又恰到好處地給出了同行的恭維。
在斯德哥爾摩那幢莊嚴、古老的深黃色建築物裡,恩格倫還有一重「榮耀」身份——瑞典學院院士。這家聞名於世的學術機構的職責之一是,每年組織評選、頒布諾貝爾文學獎。2009到2015年期間,恩格倫擔任學院的常任秘書,「有點類似一家公司的執行長。」他類比道。
2012年10月6日這一天,恩格倫正要開車去機場接趕來斯德哥爾摩領獎的中國作家莫言,突然接到電話——妻子的羊水破了。他臨時委託學院的另一位院士帕·瓦斯特伯格代為主持和頒獎,然後自己急急地趕往醫院。
他掏出手機,一臉得意地向我們展示起小女兒的照片——屏幕上,一個一頭毛蓬蓬淺金亂發的小洋娃娃橫抱著一隻同樣毛蓬蓬的小奶貓。
「為莫言頒獎,別人可以替代;等待、陪伴女兒來到這個世界,只有當父親的能做。」他看著女兒的照片,一臉的滿足。
這一刻,他把剛剛有關戰爭、殺戮、幻滅的「智性探討」拋在了腦後。
《美麗與哀愁》的準備和寫作,花去恩格特整整十年的時光。
這部以「一戰」為題材的歷史著作,是他影響力最廣泛的非虛構作品。每一次被翻譯成一種語言在世界其他地方出版時,他都會改寫一次,刪去一些內容,然後增加一些新的人物和故事細節。他很享受一遍又一遍的改寫過程——「這給我藉口回到我熟悉的史料堆裡,回到我熟悉的人物中。」
「說是愛上他們,可能有一點誇張。但是,我感到自己很難和這些人物分開,很難和和他們告別。」
對這一場歷時四年零五個月、6500萬人參戰、1000萬人喪生的世界大戰,他以大量的私人日記、書信和回憶錄為史料,選取23個主要人物,結合編年和日記的形式,以時間為經,編寫一出複雜、微妙的多聲部敘事,再現了這些小人物在戰爭中的經歷和心靈、情感、心理的衝擊。
在這23個主要角色裡,有男人、女人、孩子,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家、民族,歸屬於不同的國籍、陣營,各自有著不同的社會身份和職業——上流社會的家庭主婦、來自南美的冒險家、護士、士兵、軍官、外科醫生、教師、詩人、作家,他們在不同戰線和戰場上,主動或者被動捲入這場世界大戰。
《美麗與哀愁》的優美敘事,贏得了閻連科、莫言和金宇澄這幾位中國文學界重量人物的一致誇讚。金宇澄以「布下一個細密的羅網」來形容恩格倫的敘事技巧和對細節的掌控力,它「籠罩了日常對話和私人信件的所有趣味,同時也籠罩了讀者」。「這是困難的寫作,令人肅然起敬。」
在復旦大學歷史學系的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