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不寫情書的藤井樹,讓人意難平(看巖井俊二《情書》)

2021-01-08 翠袖賞紅樓

日本導演巖井俊二的《情書》,是他的小說,也是他的電影處女作。

中學美術老師藤井樹在結婚前參加的一次登山活動中遇難。他的未婚妻博子三年來一直不能忘記他,雖然她已經有了新的男友秋葉茂。

即將與秋葉走入婚姻的博子給藤井樹高中時的地址寫信,居然收到了回信。那是藤井樹高中同班同學的地址,剛好,她也叫藤井樹。

於是博子和女樹成了筆友。博子拜託她講述男樹學生時代的事跡,拍攝他曾經跑過的跑道,寄來他60分的英語試卷。對於博子來說,有關前未婚夫的回憶是可貴的、不可忘卻。而女樹在重新回顧與男樹在高中時代的交往時,逐漸發現,原來男樹一直在暗戀著自己。

因為父親死於肺炎,女樹一直害怕去醫院看病,最後在爺爺的堅持下被搶救了回來。她意識到了生命的美好。中學師妹們給她送來了男樹曾經借閱的《追憶似水年華》,插在書內的借書卡背面,是男樹精心畫的女樹的素描肖像。男樹在轉學前曾將此書交給女樹,託她還書。而女樹正沉浸在喪父悲傷中,也不曾發現那張借書卡的奧秘。

而後,因為沒有得到回應,轉學去了神戶的男樹從此不再與女樹聯繫,後來他意外認識了與女樹長的一模一樣的博子。他對博子說是「對你一見鍾情」。博子信以為真,直到他死後,因為與女樹的來往,才逐漸探知了真情。

最後,秋葉帶著博子去男樹遇難的大熊山與男樹告別。博子對著山谷高喊「你好嗎?我很好!」熱淚盈眶的她終於放下了這段痴念。

時間終會改變一切。

女樹在高中時代並不喜歡男樹,他們倆經常因為重名而遭到同學們的捉弄和嘲笑。而男樹的沉悶陰鬱的個性也並不討人喜歡。電影裡柏原崇的盛世華顏固然能抵消這一性格缺陷,可是現實中擇偶只看臉的話,到底還是不行的吧?

小男生喜歡某個女孩,通常不會明說,而是喜歡通過種種手段來引起她的注意,比如,故意欺負女生。所以,在中小學期間男生莫名其妙欺負女生的行為,其實往往是一種暗戀的表達。

男樹故意錯拿女樹的英語試卷,又哄她在晚上用腳踏車發電照明對答案。還在女樹騎車時突然往她頭上套紙袋……然而在女生看來,這既不有趣,更不感人。所以,女樹對男樹反而沒什麼好印象。

博子的來信使得女樹有機會重溫了自己高中時代與男樹的交往,當她以成人視角重新審視往事,才發現了這段深埋的暗戀。那張廢棄的借書卡背面,清純、細緻地描畫了男樹的少年心事——女樹的面容,永遠印在他心上。

經過時間的洗滌,這段塵封的純愛浮出水面。

而博子,在主動寫信給去世的男樹之前,一直為情所困。在他死後三年,都走不出來。直到與女樹成為筆友,一起探尋往事,才明白自己成為他的未婚妻,只是因為長得像女樹。

她從此放下了往事,安心去尋找屬於她自己的幸福。博子把有關男樹的所有回憶紀念都寄給了女樹,這是原本就屬於她的一段情。

雖然故事叫做《情書》,但無論在小說還是電影中,都不曾出現過真正意義上的情書。

男藤井樹從來都是個沉默內向的人,即便是寫情書這種表達方式,對他也顯得太過直白大膽了。雖然喜歡女樹,他卻把這種感情表達為捉弄。一旦有人拿二人的重名說事,他就暴怒、砸東西。

他在圖書館作管理員,把對女樹的暗戀寫入借書卡。他專門借沒人借的書來讀,在借書卡上寫下他和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

這樣的男孩,在中學裡肯定也是要被視為異類的吧?《追憶似水年華》這樣枯燥絮叨的書,一般中學生是沒有興趣借來看的,而男樹,把這書當作了自己戀情的載體。等這書十年之後再次回到女樹手裡,那書名看起來又充滿了宿命的意味。

而博子,其實是男樹初戀的替代品。當男樹看到外形酷似女樹的她,立刻就回憶起了自己的初戀。他向博子求婚,不是因為情投意合,而僅僅是因為她長得跟女樹一模一樣。他所說的「一見鍾情」就是這個意思。作為美術教師的男樹,還真是個視覺動物啊!

博子說她的未婚夫有著「世界上最美的眼睛」,可惜這雙眼睛只能看見和記得他初戀的容貌,他既沒有勇敢的嘴來表白他的心,也沒有執行力的手去實現他的愛。

但博子對他是十分痴心的付出,而即便如此,內向羞澀的男樹還是表白困難。在向她求婚時,他拿著戒指盒遲遲說不出口,最後還是博子開口求婚的。無論是對真愛還是對替代品,男樹永遠羞於表白。

他沒有勇氣對女樹說「喜歡」,也沒有勇氣承認自己對博子不是真心。他在婚前的登山遇難,也被不少讀者解讀為一種自殺。

究竟是不是自殺,我也無法判斷,但是,當男樹躺在懸崖下奄奄一息時,唱的是松田聖子的《青色珊瑚礁》,「我的愛隨南風而逝……」。由神戶往北海道,吹的就是南風啊!其實他是以這種方式在向身在北海道的女樹道別。

永遠沒有機會擁抱的初戀,成為他心底不可彌合的缺憾。而退而求其次,與博子的婚姻,又是另外一種欺騙。所以,在結婚前就因意外去世,對於男樹,其實是最安心的結局。

可是博子,如果不是一時衝動,發出了那封給天國的信,從而探究到了真相,她豈不是要一生被困在對男樹的痴情回憶中?

有人說,男人都是騙女人的騙子,但是最好的騙子能騙得女人幸福一生。

藤井樹是個純真的人,他騙不了自己,也就騙不了博子,只好提前匆匆退場。

男藤井樹真愛的是與自己同名的人,要娶的是與真愛同貌的人。他的一生,是戲劇化的短暫而又單純。

所以,在巖井俊二的影片中,我們看不到成年的男樹,他留給觀眾的印象始終是那個沉默陰鬱的美少年形象。這也暗示著,其實男樹,從來不曾長大過。

如果男樹的人生態度能再勇敢一點、積極一點,能在離開北海道之後,找機會與女樹聯繫和交往,也許一切都會是另外一種結局。就算是交往過之後,發現彼此並不合適而分手,那時的男樹也可以坦然另覓佳偶。然而,因為並不曾與女樹表白和交往,所以她成為他心中不可超越的神秘完美。他忘不了她,也愛不了別人。最終困死在少年時代的幻夢之中。

中國人說「花開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藤井樹因為自己的內向消極個性,留下了短暫而遺憾的一生。

女樹其實也與男樹有相似處。因為父親的去世,使她害怕醫院,有病寧可拖著。好在她爺爺有著積極的行動力, 76歲高齡的他堅持冒雪把孫女背去醫院搶救,終於避免了女樹父親英年早逝悲劇的重演。人生路上,只要積極主動一點,稍微勇敢嘗試一下,結果就會不同。

博子在性格上與男樹完全相反。她是個為了愛情勇於改變的人,為了男樹而放棄回東京,留在神戶,為了他而主動求婚,也為了他而敢於給死人寫信。博子的積極性和行動力,使她最終發現了真相,救贖了自己和另一個世界裡的男樹。

男樹如果能有她一半的勇氣和行動力,只要給女樹寫一封真正的情書,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了。

他唯一一次勇敢,就是把畫了女樹肖像的借書卡隨書交給她。可是,因為沒有任何提示,註定無緣的女樹終於還是沒能發現。而男樹也就此認命、放棄了。

我們常說,有很多終身遺憾的情深緣淺,其實是因為沒能在對的時機遇到對的人。可是,以男樹這樣的性格,從不寫情書,也一輩子不會表白,就算他遇到了對的人,依然還是會錯過。

心中有愛,不說出口,若對方心有靈犀,這是含蓄的浪漫;若對方誤解錯過,這便是可憾。

再純美的愛情,一旦錯過,再回首已是百年身。遺憾固然是一種美,但有誰願意為了美而選擇抱憾終生呢?

年華如水流過,在雪花落下來之前,提筆給你的心上人寫一封表白的情書吧!趁著一切都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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