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在雨花臺功德園,長眠著很多科學家和藝術家,他們的名字也許您並不熟悉;天文、土壤、古生物、化工、物理、水利、航天……他們的科研也似乎離我們的生活很遠。但就是這樣一群人,為我們生活的時代做出了卓越的貢獻。《發現》周刊聯合雨花臺功德園共同推出「學界大家」,為您介紹這些學界風雲人物的傳奇故事。
學有機化學的人,對高濟宇的名字都不會陌生,全國統編教材《有機化學》,便是出自他手。
在南大一幢宿舍樓裡,記者見到了高濟宇的兒子高宏越。這裡離他父親曾經生活工作幾十年的南大校園只有幾步之遙。家中客廳懸掛著高濟宇生前的大幅畫像,他和藹地笑著,眼睛微微朝下看,目光慈祥,仿佛默默注視著屋裡的一切。
是的,對高濟宇的兒孫們而言,他從來沒有走遠。全家有五個人先後從事化學研究,他們被高濟宇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而這種影響還將一直傳承下去。
現代快報記者 王凡
小學立志 暗暗發誓雪國恥
高濟宇,1902年出生在河南省舞陽縣。父親高瑞庭是晚清秀才,飽讀詩書,還自學中醫為鄰居們看病。在高濟宇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教他讀背古詩文,為他打下了深厚的文學功底。受父親影響,高濟宇從小就勤學上進。母親趙氏善良賢惠,悉心養育著一子五女。
幼年時期,高濟宇在鄉間讀完私塾和初級小學後,在縣城接受了高級小學教育。這段時間,教算術的尚老師對他影響很大,讓高濟宇對算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懂得了學習方法,為以後從事研究打好了基礎。還有一位教歷史、地理的孟老師,特別重視愛國主義教育,講到1840年清政府的腐朽黑暗和軍閥列強的割據混戰時,孟老師總是慷慨激昂,每當這時,高濟宇和同學們就悲憤不已。高濟宇暗暗發誓要探索救國之道,雪國恥、揚國威。這兩位老師為高濟宇的學業和思想輸入了最樸實的方法和人生觀,直到耄耋之年,高濟宇仍對他們感念至深。
1916年,年僅14歲的高濟宇到開封第一中學求學。高濟宇是家中獨子,那時很多舊式家庭都會把兒子養在身邊,但是高濟宇的父親非常開明,他願意送兒子去讀書,希望他學到本事以後報效國家。
高濟宇不負眾望,1917年考取河南留學歐美預備學校第二期英文班。在校五年,高濟宇除了第一學期之外,每學期考試都是第一名。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高濟宇和許多同學懷著愛國之心,走上街頭,抗議帝國主義的無理要求,他的民族責任感更強了。
中大任教 完整保護學校回到人民手中
1923年,高濟宇考取了河南省留美公費生,來到美國華盛頓州立大學,第二年轉入了化學系,他曾一度退學,將退學的費用支持同學先上學,而他去打工掙錢。報效祖國的雄心壯志激勵著他們克服了重重難關,度過了四年艱辛的大學生涯,獲得了學士學位,由於成績優異,他被吸收為化學會榮譽會員。
大學畢業後,高濟宇到伊利諾伊大學研究院研修有機化學,在教授的指導下,高濟宇發現了四碳環化合物合成新法。1929年他取得碩士學位後,從事環丁烷衍生物的合成方法研究,1931年獲得了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博士學位。
1931年6月,高濟宇收到中央大學聘書。回國任教後,先後任副教授、教授、部聘教授。在1934-1945年任中央大學化學系主任期間,他為化學系的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化學是一門實驗性很強的學科,可是在不重視教育而又烽火連天的舊中國進行化學實驗卻是困難重重。高濟宇千方百計四處購買圖書雜誌、儀器藥品,領導科研工作。西遷重慶的中央大學,正處於抗日戰爭最艱苦的歲月,實驗室是在臨時搭的棚子裡布置起來的,更棘手的是,只有一些工業純試劑,化學純試劑非常少。高濟宇歷經艱辛創辦了一個製藥部,生產一些化學純試劑,使化學系的教學科研開展起來,保證了教學質量。
淮海戰役後,國民政府決定中央大學立即遷往臺灣,並試圖說服教授們攜眷同去。高濟宇反對遷校,聲明留在南京。他於1947年出任中央大學教務長,在學校有廣泛的影響力,他的決定對師生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高濟宇作為校務維持委員會委員,與廣大師生一起開展護校鬥爭,迎接南京解放,完整地保護「中央大學」回到人民手中。
桃李滿天下 一年中9個學生當選院士
高濟宇從20世紀30年代初開始在有機合成和有機反應方面進行研究,在有機成環反應研究方面取得了重要成果,獨創性地提出並證明了「二酮-環醇」互變異構理論,研究了銀、鈀、鈦等金屬參與的有機反應,發現了多個新型反應。
20世紀20年代後期,碳環化學物的合成是有機化學中的一個重要研究領域,高濟宇用2,5-二溴己二酸二乙酯與氰化鈉反應,得到了成環產物,研究結果在《美國化學會志》上發表,這成為後人合成四元環的重要方法,這一發現為化學有機合成領域內的科研開拓了新的途徑。1940年,他用分子銀處理2,5-二溴-1,6二苯-1,6-己二酮,否定了他的導師在1934年得出的成環假定。
對待教學工作,高濟宇認真負責,數十年如一日。有機化學、有機分析、高等有機化學等課程他講授過很多遍,但是每次講課仍要認真備課。他對基礎課極為重視,研究生如果基礎課的成績平平必須重修,不扎紮實實做兩年以上的論文實驗不得畢業。在繁忙的教學科研之餘,他總結幾十年從事化學研究的經驗,摸索出反映有機物內在聯繫的「官能團編排體系」,並在這基礎上編寫了全國統編教材《有機化學》。
高濟宇一生桃李滿天下,1980年當選的中國科學院化學部學部委員(後改稱院士)中,就有9名是他的學生。
苦幹20年 承擔秘密的國防科研課題
化學實驗的辛苦是常人難以體會的。高濟宇始終把國家需要放在第一位,從不計較個人名利得失。1958年-1978年,他承擔了代號為01、03的國防科研課題。這兩個項目任務重、時間緊、要求高、保密性強,甚至連實驗報告都不允許有副本,有些人不願意參加。高濟宇中斷了其餘研究工作,帶領一班人一幹就是20年。當時實驗條件比較差,最危險的實驗他讓自己的女兒高宏瑾做。因為藥物中毒,高宏瑾去世時年僅33歲。高濟宇帶領化學系和生物系老師對七類雜環化合物進行了系統研究,在雜環化學、天然產物化學的分子毒理學及藥理學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
1986年,高濟宇「掛帥」帶領一班人接受了國家重大科研項目——高純金屬有機化合物(MO源)的研究。MO源當時是國防戰略物資,廣泛應用於半導體雷射管、雷射二極體、超高速集成電路,以及飛機、坦克前視儀、飛彈制導儀及衛星通信、航天、雷達、遙測遙控等方面。由於MO源產品要求純度極高,而絕大多數MO源化合物對氧氣、水汽非常敏感,且毒性大,MO源的研製需要解決極端條件下的合成製備、超純純化、超純分析、超純灌裝等一系列問題。在南京大學學人的不懈努力下,MO源項目結出累累碩果。
子女大多學了化學,繼承其科學救國的夢想
「父親對我的影響很深。」77歲的高宏越回憶起父親,堅定地說。
高宏越還記得小時候在重慶的時候,最喜歡父親帶著他去馬路上看汽車。他總是好奇地問父親:「這是什麼汽車?是哪裡造的?」高濟宇就會告訴他,這是美國的,叫福特。高濟宇還笑著說:「汽車能變坦克,打日本人。」所以,高宏越從小就想著「學造汽車,抗日救國」。
就是和父親一樣懷著科學救國的理想,高宏越1953年高中畢業時被保送到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學習。而他的姐姐高宏瑾也是受父親影響學習化學,1953年大學畢業去東北農學院擔任助教,後來才因為政策調回了南京。
「父親是個正直、忠厚、豁達的人。」高宏越說,文革結束後,他不計前嫌,還給曾經在文革中批鬥過他的學生寫留學推薦信。當國家補發父親工資時,他把補發的近一萬元工資作為黨費全部上交,支援國家建設。家裡的住房是四十多年「一貫制」,他幾次把調整住房的機會讓給住房緊張的年輕教師,臨終時仍然住在20世紀30年代的老樓房裡。母親陳佩瑛和父親相濡以沫,走過了一輩子。
1998年三江流域發生特大洪水,那時高濟宇臥病在床。他叮囑高宏越:「回去找找存摺,我現在睡在床上不能動,不能做什麼,就為災民做點貢獻。」高宏越代表父親捐出了一萬元。
如今高宏越過著三代同堂的幸福生活,他掰起手指算算,自己的姐姐、外甥女、大兒子、女兒、女婿都曾經和正在從事化學研究,這不能不說是高濟宇帶給後代們的影響。
聊著這個話題,高宏越的女兒高雲笑著說:「我女兒現在初三,她的化學成績也很好。」想必,這個化學之家的傳統還會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