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五歲那年,男人因腦部受傷,失去記憶。那一年,女人三十歲。
現在男人八十歲,女人七十五歲。四十五年來,女人用盡一切辦法,可是男人的記憶,依然沒有絲毫恢復甚至好轉的跡象。
他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自己的過去,甚至不記得剛剛發生的事情。他不再認識鄰居,不認識父母,不認識兒女,不認識妻子。不僅如此,男人還會常常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情。他會笑著將花盆摔出窗外,笑著用雙手捧起滾燙的鐵鍋,笑著用牙齒咬斷電線,甚至笑著吞下一枚鵝卵石或者鐵釘。
因為意外,男人不僅失去了記憶,而且變成了傻子。他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他的身邊需要時刻有人陪伴,所以女人陪伴了他整整四十五年。四十五年裡,女人如一朵花,開放,開放,開放,然後慢慢枯萎,枯萎,枯萎,幾近凋零。
四十五年裡,女人也曾產生過離開的念頭。當她拖著病體還得照顧男人,當她剛剛收拾好的屋子再一次被男人弄亂,當她的臉頰被男人無緣無故地咬破,當她遇到真正關心她、喜歡她的另一個男人……然而最終,女人還是頑強地將她與男人的日子繼續下去。她說,男人不能沒有她,她不能沒有男人。
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愛情。
可是男人對她,還有愛情嗎?每當別人問起男人,她是誰?男人就會盯著她的臉,懵懂地說,不認識。每一次,事後她都會認真地告訴男人,我是你的妻子啊。男人說,哦,卻是面無表情。當第二天,有人再問男人,她是誰?男人仍然一臉茫然,不認識。
她笑,她不計較。她說,我知道,他還愛著我。
四十五年來,這句話,她說了千遍萬遍。
沒有人理解她,只有她知道,她對自己,沒有撒謊。因為,在夢裡,男人常常會說:玲。儘管醒來以後,男人會忘記他的話,甚至會忘記他的夢,但是她不計較。
每聽到這個字,她都會流淚。玲是她的名字。
混沌不清的男人,仍然記得她的名字;忘記一切的男人,仍然記得她的名字。如果這不是愛情,這是什麼?
就因為這個字,她陪伴男人走了四十五年。並且,她知道,不管如何,她都會繼續陪伴著他,直到永遠。作者周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