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6月,穿山甲由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升至一級,並從中華藥典中「除名」。背景是全球範圍內穿山甲數量銳減,走私依舊猖獗,高昂的利潤驅動著遍及亞洲與非洲的走私網絡,它們最終指向中國,屢屢爆出大案。
而救助穿山甲卻面臨多方角力。綠髮會的相關保護組織多次起訴林業部門,要求信息公開,主張野放,專業人士卻認為可能會引發生物遺傳多樣性破壞的問題。同時,野放前要求的檢疫檢測也未能明確職權歸屬,處於政策的模糊地帶,而穿山甲被救助後的最終歸處也疑點重重。
剝掉鱗片的穿山甲通體蒼白,四肢蜷縮成一個球,像一個死嬰。
這是蘇菲在海關常見的景象。有時候,她看到的是穿山甲鱗片,堆在貨櫃裡,數以噸計,那需要從上萬隻穿山甲身上剝取。
蘇菲,一個90後的女孩,她此前並沒有野生動物保護研究的履歷,目前是中國綠髮會穿山甲工作組的組長,談及工作,她顯得激動。2017年開始,蘇菲和她的同事們參與穿山甲的具體救治,他們的項目頻繁出現在公共媒體與眾籌平臺上,他們兩度起訴廣西林業部門,不斷給國家林草局發函,更為重要的是他們主張野放走私入境的穿山甲。
為此,他們獲得了巨大影響力,同時也被環保人士認為策略過於激進,野放程序如何設定,是否造成生物遺傳多樣性破壞等等疑問,他們也沒有答案。而保護迫在眉睫,十年裡,全球有一百萬隻穿山甲被人類捕獲或者獵殺,絕大部分活體與鱗片都指向中國。
據說,穿山甲的肉質有滋補奇效,血炒飯也是「大補」,鱗片炒制後磨成粉衝服,包治百病。按照「以形補形」的中醫理念,能鑽洞的穿山甲具有通乳的神效。
90年代初,市場經濟在南方崛起,食野味風靡廣東,穿山甲是其中的明星。
早前,江西、湖南賣一兩百的穿山甲,轉手到深圳,價格翻十倍,此後水漲船高。它們出現在隱秘餐廳裡,在菜單的顯赫位置。在南方,醫生認為它是靈丹妙藥,食客認為它是身份象徵。
偏偏「穿山甲很容易抓」,湖南省新寧縣黃龍鎮的老獵人顯得很有把握。
穿山甲只吃白蟻和螞蟻。鋒利的前爪刨開土洞,掏出蟻巢飽餐,吃飽了就鑽進洞裡呼呼大睡。刨開的黃土卻大剌剌地堆在洞口,循著黃土,獵人將獸夾放下。或者放出獵狗,穿山甲跑不快,它感到危險,就地蜷起,獵人趕上來,拿網兜一套,輕輕鬆鬆。
中華穿山甲的數量急劇下降,走私日趨猖獗。
一張走私網盤亙在印度洋和太平洋之間,跨越赤道,同那些在陽光下的商貿網絡一樣,連接著人的欲望。
打擊和援救亦未停止。90年初,楊昌南是廣西省野生動物救助站站長,他每天能見到幾十頭穿山甲,在一捆捆的蛇皮袋裡。全省海關和森林公安罰沒的走私穿山甲送到這裡。少幾百斤,多一千斤,接到手的,活的、死的、生病的,混在一起。
「沒有一隻救活」,他有些惋惜。
2016年,第17屆《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締約方大會(CITES CoP 17)通過了全部8種穿山甲由CITES附錄Ⅱ升至附錄Ⅰ的提案,所有穿山甲及其製品的國際商業性貿易被完全禁止。
2020年6月,穿山甲由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升至一級,並且在中華藥典中「除名」。保護穿山甲的觀念正深入人心,更多的力量加入到蘇菲的組織裡來。
只是2000年以後,黃龍鎮老獵手的網兜裡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穿山甲。
穿山甲的走私之路
湖南一家飯店裡的穿山甲,來源可能是馬來西亞的某片隱秘的原始森林,它們由越南偷渡入境廣西,另外一條重要通道是緬甸到雲南,這是活體穿山甲走私進入中國的兩條路線。被認為有通乳功能的穿山甲鱗片,可能在非洲奈及利亞的某個集市上售賣,鱗片混在鱷魚、猴子、蜥蜴、蛇的攤位裡,由中國的藥材商,從當地村民手上收購,摻在運輸原木的貨櫃,從非洲經過新加坡、馬來西亞,最終在上海、溫州、深圳海關入境。
2018年底,湖南省石門縣森林公安破獲一起跨境走私穿山甲大案。有人舉報郴州某餐館賣穿山甲鍋仔,小小一鍋,賣到五至八千。公安摸查發現飯館供貨商是謝姓父子三人,又從謝姓父子身上順藤摸瓜,找到上遊,在廣州從事野生動物經營的王長財。王長財的上家是從越南走私進入廣西東興的蘇迪。
吃穿山甲要熟人介紹。負責該案的胡隊長表示,吃這東西的都是有錢人,小圈子裡互相傳,不在隱秘的地方,不是非常好的關係,是吃不到的。
謝姓父子的生意也是私人定製。根據食客需求,他們不定期地找王長財定貨。穿山甲用白色泡沫箱裝好,放入冰袋,藏在廣州到郴州的客運班車上,這一段只要幾小時路程。
除了饕客,謝峰手上的穿山甲不愁賣,家裡老人生病,有人買穿山甲放生,女兒得了不治之症,有人買穿山甲來救命。
胡隊介紹,家族式犯罪是這一類生意的特點,父親年紀大了就交給兒子,兒子又交給孫子。行業暴利甚至可以把村裡七大姑八大姨,鄉裡鄉親的都拉進來。類似的還有熊掌與虎骨。在這一行,越是經營有檔次的野生動物,越要做得「專」,做穿山甲的就專門做穿山甲,做熊掌的就專門做熊掌。越界會被視為搶地盤。
利潤是層層累加的。在越南收購是每斤三到五百,賣到廣州就是五百到八百,在廣州轉賣,每斤可以超過一千元。上餐桌後,價格可以翻到五千。「利潤比熊掌高,可以跟毒品媲美。」
廣西東興與越南芒街相鄰,中隔一條河,邊境口岸滋生了很多地下保貨公司,有黑社會背景的人員專門承擔保貨,他們被稱為「保貨仔」,他們護送野生動物以及毒品越境。保貨仔有專門的交貨手機,每次交易地點不固定,交易前由保貨仔和收貨方臨時確定。
蘇迪只負責定期去芒街看貨,不參與運輸。選中的穿山甲作上記號,由越南的地下保貨公司偷渡進入東興,再由內陸的地下保貨公司接手。
夜晚,趁著越南芒街的河水落潮,越南的地下保貨公司僱傭學生和農民,背著竹簍,裡面裝著穿山甲,涉水過河。晚上十點多,中方的保貨仔就開車從東興防城港出發,次日凌晨三四點,他們就帶貨進入廣州。
蘇迪同時經營著八九條下線。每一條下線用一種顏色的網袋裝車。最多半個月,這些悶在紅色、藍色、棕色、白色尼龍袋裡的穿山甲,就從越南邊境端上中國的餐桌。
2018年的某日,一輛改裝小汽車送出一批蘇迪剛挑選的57隻穿山甲,在廣州從化的小巷裡,王長財正準備購買9隻,胡隊與森林公安將他抓獲。
在王長財的倉庫裡,警察找到了5隻穿山甲,擠在一隻籠子裡。倉庫是簡陋的毛坯房,垂著一隻電燈,胡隊一進去就聞到一陣惡臭,他退了出來,特意再加了一層口罩。
倉庫一角,擺著十幾袋淮山米粉,還有注射器、臉盆、水桶。注射器用來給穿山甲灌粉,打閉尿素,都是為了增重。米粉裝在醫用注射器裡,從嘴巴推進腸道,大力灌注,每增重一斤就能多賣五六百塊錢。有餐館老闆案發後向胡隊抱怨,一萬塊買回來十幾斤的大穿山甲,剖開肚子,腸子裡有三四斤米粉。
走私犯要掙黑錢,食客要吃活的,那才滋補,幾番折騰的穿山甲到了飯店,只要一息尚存,各方的利益就可以達到平衡。它們大多殞命於此。有幸被公安或海關救下的本是極少數,即便是幸運兒,後續的救治也不容樂觀。
激烈的爭奪
王長財倉庫裡的五隻穿山甲移交給了湖南森林公安,似乎脫離了險境,負責辦案的胡隊卻並不清楚它們最後的結局。
類似情況總在發生。2017年,廣西野生動物救助中心收到34隻走私繳獲的穿山甲,多日救治後,全體死亡。
那一次,蘇菲搬來了越南的穿山甲專家,背了50公斤的螞蟻和藥品,他們一路從越南開車到廣西友誼關,廣西林業局告訴他們參與救治,要先走外事審批流程。最終,外援沒有介入。
兩年後,廣東動物救助中心收到21隻走私穿山甲,不到一個月接連死去,最後只剩五隻。
這些都只是有限的公開信息。2019年4月17日,廣東省林業廳牽頭穿山甲專家召開研討會。蘇菲參加了會議。大家一直討論救治的問題,相關部門在介紹已經採取的措施。蘇菲卻很著急,她在會上表態,「我就要見穿山甲,在什麼樣的環境,吃什麼東西,親眼看。」
那一次在廣西援助失利,蘇菲知道參與救治並不容易。當時,穿山甲屬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其管理是省一級林草局的職責。綠髮會作為民間公益基金會,蘇菲也並非專業野生動物保護研究出身。他們的背景,使得參與救助難以順理成章。
雙方對彼此都不信任。
蘇菲認為,林草局在穿山甲的來源去向、救護過程沒有信息公開,最後的救助結果也不理想。
談到兩次爭取介入,她語調變得急促,「我們死打啊,從17年開始死打。」 綠髮會對媒體熟悉,他們常常通過網絡發文呼籲,施壓。同時,他們給國家林草局致函,表達想要參與救助的意願。
4月18日,參與專家會的第二天,蘇菲拿到國家林草局批覆她參與這批廣東穿山甲的「紅頭文件」,在廣東省林草局有關人員陪同下,她進入動物園進行穿山甲救護。當天早上,又一隻穿山甲死去了。
21隻穿山甲分別關兩個不足10平米的籠舍,病菌在內部傳染是穿山甲成批死亡的原因。
蘇菲在動物園的兩棲爬行館裡看到僅存的四隻穿山甲,都是奄奄一息。按照蘇菲的第一印象,四隻穿山甲被起名「沒動」、「嗜睡」、「小毛」、「昨夜」。
穿山甲「昨夜」在廣東動物園,昨夜是一隻馬來穿山甲,比中華穿山甲多了爬樹技能。
它們暫居的兩棲爬行展覽館內,一扇巨大落地窗正對著人流。穿山甲是夜行動物,蘇菲擔心它們不適宜明亮、嘈雜的展覽環境,特意買來黑塑料膜罩上玻璃。她又將館內的碎木屑清走,防止穿山甲舔食後,造成窒息。
蘇菲回憶,地上鋪的土不是穿山甲習慣刨的黃土,而是工地碎石。食盆乾巴巴的,食料黏在壁上。因為不吃不喝,穿山甲的小腹癟癟的,前爪的皮膚乾巴起皺。它們極少活動,特別虛弱。蘇菲想要從穿山甲的糞便判斷可能存在的病徵,在籠舍找不到糞便,她認為,這是穿山甲長期不吃不喝導致的。她在網上求助,在廣西、雲南、廣東找螞蟻,試著餵養。
之前的護理員留下一份護理記錄,表格裡統計每隻穿山甲的食物。「重量、毫升、灌胃、體溫,每隻都是一樣的」 ,她說「一看就是複製粘貼的。」
救助羅生門
四隻穿山甲裡情況最不好的是「沒動」。蘇菲和綠髮會的秘書長周晉峰送它去動物醫院做CT、血常規。他們缺乏穿山甲的檢查對比數據,綠髮會又向各地同步求助,最終臺北發來了十幾年前的穿山甲血檢數據。
按周晉峰說法,當時「沒動」的血小板測出來只有三個,免疫力極其低下,很可能撐不到第二天。但醫生告訴他們,沒有什麼問題,只是需要養一養。雙方在用藥上也產生爭執,醫生對周晉峰說「你學什麼的,我學什麼的。」
「沒動」在醫院待了三天,一直不怎麼吃喝。綠髮會決定把穿山甲帶回動物園,「這是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說,「沒動回到動物園後又開始吃喝了。」
蘇菲說,自己接手穿山甲以後,就給動物園安上了監控。穿山甲是夜行動物,僅僅白天的救護是不夠的。有一天晚上她從監控裡看到,一隻穿山甲睡覺的姿勢是直條條打開的,她瞬間驚慌起來,按照她的經驗,穿山甲一般都是蜷縮著睡覺,她立刻趕往動物園。半夜兩點,她徘徊在動物園門口,動物園卻不讓她進。後來看,只是虛驚一場。
然而,第一隻穿山甲死的那天,監控卻壞了。蘇菲回憶,那天下午,她和廣州記者一起去暗訪售賣穿山甲的飯店,回來後別人卻告訴她,小毛已經去世了,屍體送了解剖。這期間,監控不明原因地「斷了」。她堅稱,小毛去世前一天還站起來,爪子搭在自己的膝蓋上。
剛聽到廣西接收這批穿山甲的消息時,蘇菲已前往雲南普洱,她同當地政府談,希望能在當地拿一塊和馬來穿山甲天然生活環境相似的地方,作為野化棲息地。綠髮會一直在堅持他們的主張:穿山甲要想救活,一定要讓它們生活在自然環境下。
5月18日,蘇菲終於說服廣東相關部門,將剩下的3隻穿山甲,帶到自己物色的位於清遠市某房地產商的私人農場。「五千多畝地,有很多果樹茶樹,螞蟻窩伸手就夠到。」 在蘇菲的描述裡,三隻穿山甲一到那裡,精氣神馬上變了。耷拉的尾巴抬起,樣子像霸王龍,曲線特別美,蘇菲說,看到那場景,她一下明白,為什麼古人把穿山甲稱為鯪鯉。
「昨夜」在清遠的私人農場裡。受訪者供圖。
6月1日,「沒動」死了。「沒動(的死)對我打擊特別大。」 解剖「沒動」的屍體,蘇菲看見它胃裡是有食物的,她堅信死因是環境造成的。
蘇菲再次聯繫廣東林業部門,督促對方野放。林業部門認為一些穿山甲或者失明,或者身上有蜱蟲,或攜帶不明病毒,多少有些問題,不宜野放。蘇菲認為這些問題對穿山甲在野外生存並無大礙。但是廣東林業廳堅持要開專家研討會後再決定。
7月3日,研討會還沒開,在蘇菲的要求下,廣東帶走了僅存的兩隻穿山甲,距離蘇菲接手這批穿山甲,76天過去了。她表示,自己之後再沒有它們的消息。一周後,動物園方面就刪除了她的微信,也不接她電話。
今年2月,有媒體致電詢問兩隻穿山甲的情況,工作人員回復兩隻穿山甲狀態良好,但具體情況並不清楚。蘇菲又稱,今年四月份,央視的記者曾聯繫過廣州動物園,想要拍攝那兩隻穿山甲,而動物園給的回覆是在去年八月,兩隻穿山甲去世了。
兩隻穿山甲的下落成了謎。
一位國際保護組織負責人對綠髮會的行事風格頗有微詞,他認為動物園、廣東的相關部門有足夠的專家背景與救助資源。
穿山甲可能會去哪兒
2018年底,石門公安發現一批走私穿山甲被賣到廣東省某鋼材公司,作為馴養繁殖的種甲。打開這家公司在佛山養殖基地的冰櫃,公安看到了大大小小一百多隻冷凍起來的穿山甲屍體,一個拳頭、兩個拳頭大小,都是未滿周歲的、繁育失敗的穿山甲幼體,還有一些在繁育過程中死去的成年穿山甲,未脫磷片凍在冰櫃。
石門公安曾聯繫蘇菲,他們發現基地的種甲一般有兩個來源,一個是從廣東太平、清遠的地下交易市場,以救助名義收購的。更多則來自於廣西森林公安局、海關沒收的走私穿山甲轉到野生動物救治中心後,他們同廣西野生動物救治中心籤訂協議,對方提供的種甲。
廣西林業局將穿山甲送給鋼材公司「寄養」,這一度引發輿論質疑,林業局在官網貼出雙方的寄養協議書,以證明行為合法,程序無瑕疵。按照當時的法律,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的馴養繁殖由省一級林業部門管理,該公司從林業部門得到了馴養繁殖許可證。
一度,穿山甲馴養繁殖被林業部門當作扶植的科研項目,這是看到穿山甲巨大的經濟價值。2007年國家林草局頒布相關通知,其中提到,「大力恢復野外資源,突破賽加羚羊、穿山甲、稀有蛇類人工馴養繁殖技術,實現商業性規模化養殖,是解決相關產業原料來源的根本措施。」
穿山甲作為原料藥在2020年版《中華藥典》被除名,但是複合藥中依然會用到穿山甲鱗片的成分,綠髮會正在致力推動全面禁止穿山甲入藥。圖源視覺中國。
然而穿山甲在野外已經很少看到,用於繁育實驗的穿山甲種去哪裡找呢?
綠髮會發現,野生動物救助部門做了不少輸送,很多穿山甲是走私收繳而來的,這些穿山甲很多是病體,送到養殖基地後,死活、去向未知。
事實上,這些努力幾無成功。胡隊了解到,即使穿山甲正常懷孕,小穿山甲能生下來,成活周期不超過一年。在2017年,媒體報導南方有多省批准過穿山甲馴養繁殖許可證。如今,繁育基地也紛紛關門。
華南師範大學教授吳詩寶,曾經擔任這家鋼材公司的繁育技術指導。接受媒體採訪時,他承認,想要人工繁育穿山甲是不現實的,養殖基地反而成為很多走私穿山甲洗白的場所。
這些公開的信息似乎能解釋綠髮會的堅持——「我們為什麼要追著野放,就是不希望穿山甲被隨便拿來送人。」周晉峰說。
誰的責任
這些年,綠髮會一直以發函,申請信息公開,甚至訴訟的方式,要求各地林業部門公布走私穿山甲的來源與去向。綠髮會曾與廣西林業廳打了一場官司,事關34隻救治失敗穿山甲的信息公開問題。
勝訴之後,2019年,他們又對廣西陸生野生動物救護研究與疫源疫病監測中心(下文稱野救中心)提起行政訴訟,認為他們有過錯,救護失職,不啟動野放程序,導致34隻穿山甲全部死亡。
野救中心認為野放的前提是檢疫合格,這批穿山甲沒有檢疫,不能野放。同時,他們認為檢驗檢疫是海關的責任,這屬於《進出境動植物檢疫法實施條例》相關的規定,應在口岸動植物檢疫機關指定的動物隔離檢驗場所隔離檢疫30日。
現實情況是,森林公安、海關、邊境警察在境內截獲走私的穿山甲,就直接送到野救中心,這些穿山甲本不是通過海關合法入境,自然未經檢疫程序。
在5月26日的庭審上,法官曾詢問廣西野救中心,你們過去有成功野放的經歷嗎?代理人表示不知道。周晉峰把話頭接過,「我來替他們回答這個問題,他們從來就沒有成功野放過一次。」
在法庭上,綠髮會主張,在公路上截獲的走私穿山甲,不該適用《進出境動植物檢疫法實施條例》,其檢驗檢疫是野救中心的職責。綠髮會舉證野救中心的登記信息,認為其設立的宗旨和業務範圍有涉及檢驗檢測的職責。
野救中心否認了這個看法。
廣西省曾經出臺過相關管理辦法,其中規定救護中心根據收容救護的情況提出放生方案,報自治區批准,無放生條件的,及時安排救護妥善保存。
就在綠髮會和廣西林業部門爭訟前後,廣西對該管理辦法進行了更新修訂,新的規定增加了一條,外來物種禁止放生。如果確需放生的,由提出放生的單位制定實施方案,並要經自治區林業主管部門組織至少三名專家論證。
規定還明確,野生動物救護中心是法定的野生救護單位,其他從事科學研究人工繁育的單位要參加救助,需要向林業主管部門提出申請。
到底野放程序怎麼走,應該由哪個部門負責,目前似乎依然模糊。
疑難點不止這一處。綠髮會主張的野放在環保公益圈內引起爭議,最普遍的一種質疑是外來物種在內地野放,可能會影響本地的環境安全和物種多樣性。
多方專業人士對綠髮會的做法不認可。一位學者表示,野放是很複雜的過程,大多數進入走私貿易的穿山甲,因為來源不明,是無法野放的,最好的做法是安樂死。
她展示了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制定的《放歸和其他易地保護指南》,指南中一條首要原則是避免由於不當的放歸或管理不善的放歸,而造成的生物多樣性的喪失。主要風險包括放歸動物或植物所攜帶疾病的傳播,外來動物或植物被引入非原生地區,或物種間的非自然競爭導致本地物種被取代。
對此,綠髮會認為馬來穿山甲是本地物種,野放不存在所謂的外來物種問題,更不存在所謂的外來物種入侵的問題。蘇菲表示,在2019年雲南某木材場,綠髮會救治並野放了一隻馬來穿山甲。
就馬來穿山甲是否在中國原生地分布,國際野生物貿易研究組織給予的答覆是目前不確定。
西子江生態保育中心的發起人李成則表示,如果健康可以放到雲南邊境有分布的地區,但要先做系統性鑑定,因為不同地方的馬來甲的遺傳多樣性差異很大。比如說印尼、婆羅洲的馬來穿山甲和泰國、越南、緬甸的差異很大。前者不適宜放到中緬邊境,否則會破壞遺傳多樣性、造成基因汙染。
儘管堅持野放,周晉峰還是承認,在這個問題上,最優先考慮的應該是遣返。
綠髮會近年在穿山甲保護方面聲量高調,策略激進。有人指出綠髮會五年內僅在騰訊公益發起的環保眾籌項目多達50000多個,平均每天上線140個,包括穿山甲保護,江豚保護等等,還有人認為綠髮會收取的公募資金管理費相對過高。
「穿山甲的問題太敏感了。」一位業內人士總結道。
穿山甲升為一級保護動物,這意味著它們要收歸國家林業部門主管,或許這又是一次穿山甲的命運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