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叢矮橡樹長在一個巖石的裂縫之中,樹根深深地扎在巖壁裡,探尋著那裡蘊藏著的腐殖土和水分。樹根與巖床依附得親密無間,如同一體,任何狂風都無法將它們吹走。那裡別無他樹,沒有楓樹、白楊和白樺。它們需要的遠比那條山脊所能給予的多。那個條件惡劣的小山頂非那叢橡樹莫屬。
我們坐在那叢橡樹邊,仔細地觀察它。它具有一種所有別的樹木缺乏的強韌和細如鋼絲般的硬性。實際上,這個種類似乎能在逆境中勃發生長,偏找那些拼命掙扎才能生存的地方,那些多巖、多沙、多風的環境。在那種環境裡,各種惡劣的地理條件令生物幾乎無法生存,妨礙和限制了所有其他樹木的生長。我們曾從春季直至歲末一直關注著它們。只有在那些比較輕狂的種類率先綻開滿樹的嫩芽和花朵之後, 橡樹才開始振奮。即便那時,它們也是矜持沉穩地展開樹葉, 仿佛不太信任來自南方的第一縷溫暖的和風。隨後,在短暫的夏季,當其他樹木和灌木枝繁葉茂,爭芳鬥豔之時,橡樹卻在為生存而戰,於是,在秋季的悽風苦雨降臨之前,它們最終展示出的樹葉帶著正統的傳承。
白楊、白樺和楓樹幾乎是一夜之間就變了顏色,而橡樹卻從始至終,有節有制,慢慢地變成深紅和豔紅,最後變成一種亮麗的紅褐色。然而,當北方的風暴來臨,那些原本豔麗的樹木秋葉落盡,光禿禿地立在那裡時,橡樹卻依然裹著滿身的樹葉,比別的樹木尤為漂亮,因為它們超然出群。那叢橡樹太大了,難以移動,而且樹根也深深地盤繞在巖石的裂縫中。我環繞著橡樹走著,想找到從主根分出來的小枝或由地下的橡樹果中長出的小樹苗。我如願以償,找到了一棵遠離主樹的小橡樹苗。我仔細地觀察它,因為我可不想搞錯了。我摸著它,得確信它能移活。這棵樹苗高不足十八英寸,底部直徑僅四分之一英寸,樹形漂亮,樹頂有三片完好無缺的紅褐色樹葉。我摸了摸它的根基,發現它的根完全生長在一個裂縫之中,那裡長久蘊藏著由青苔和地衣形成的腐殖土。儘管有幾條細根扎得很深,但主根盤繞在裂縫周圍的土壤裡。
我小心翼翼地用刀圍繞它的邊際切開,讓它那緊緊盤繞交錯於巖石表層的根須鬆開,隨後,將那一整團樹根毫髮無損地挖了出來。將這一小團樹根連同腐殖土包入一塊印度方巾之後,我們開始下山返回獨木舟,意識到此行收穫巨大,我們手中握著的是北方所有矮橡樹的精神象徵。
我們將橡樹種在石牆的角落,貼近卵石堆,以便當它移植於我們居住的冰礫山嶺之中時有重歸故裡的感受,且能遮風避雨。我們在它的周圍培上土、澆上水,然後用樹葉和草覆蓋了挖開的地面,使它看上去完好如初。
種完樹後,我們觀察了一下自己的勞動成果。一片紅葉令我們想起發現那棵小樹的山頂,那是緊貼著石牆的那點斑駁的色彩。任何冬季的寒風都不會吹斷這棵樹的樹枝。冰雪會壓彎樹枝,但它們絕不會折斷。它將站在那裡作為一種不屈不撓的象徵,作為一棵樹可以學會在逆境中生存的證據。這棵橡樹將是我們生存環境中柔弱性情的矯正法,與其他在夏日裡青翠蒼盛的草樹花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些花草樹木只有短暫的輝煌,而它卻會日益強壯,只有當其他樹木已經被人忘卻時,它才會獨領風騷。
這棵橡樹將會生長得很慢,在它的新居穩穩噹噹地站住腳跟。當我們過世許久之後,或許當其他樹木枯死許久之後, 它還會生長於它的那個角落。遲早有一天,它或許會長得與養育它的母體那般龐大。在大雪降臨之前,它總會站在那裡,緊緊地握住它最後的那點色彩,而那些知道它來歷的人會想起它來自的那道荒涼的山脊以及種植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