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BBS鄉民的正義》導演林世勇

電影《BBS鄉民的正義》海報

導演林世勇

對世界各地的網友來說，BBS（Bulletin Board System，電子布告欄系統）恐怕是網絡的考古遺蹟，然而在臺灣，BBS卻是火紅的進行式。BBS站「PTT實業坊」是臺灣最大的網絡討論區、是主流媒體跟風的平臺，也是流行文化搶灘的兵家必爭之地。導演林世勇的第一部動畫長片作品便捕捉了臺灣的BBS傳奇，用大屏幕為臺灣的BBS世代謄錄了集體記憶，讓擁有共同語言的「鄉民」走進戲院，在「李組長」、「紫爆」、「媽我上電視了」等共同語言裡交換默契和笑點。平日隱身在計算機後、彼此陌生的「鄉民」一時似乎也得以演繹張愛玲經典作品《愛》裡的名句，向其他難得聚湧於屏幕前的「鄉民」輕輕問一句：「噢，你也在這裡？」

關於電影：8月揭竿而起 動畫長片火爆臺灣

8月中旬在臺灣上映的《BBS鄉民的正義》截至9月中旬為止，已在臺灣開出近六千萬票房的好成績，緊接著將進軍海外市場。對長期缺乏動畫長片的臺灣來說，這部作品的熱映與外銷無疑有著「揭竿起義」的味道。

執導本片的導演林世勇今年只有33歲，原本只是一個愛看漫畫的數學系學生，大三那年暑假，因為參觀了一個3D遊戲展，發現動畫有許多發展空間，但臺灣還停留在為國外代工動畫的階段，因而萌生了製作原創動畫的念頭。此後他決定投身動畫製作，經過多年的學習和籌資，最終開設了動畫公司，並展開他製作動畫長片的長徵。

為動畫夢想努力的同時，林世勇同時也是個「資深鄉民」。生於1979年的林世勇算是臺灣「BBS世代」的前沿。BBS在1992年由臺灣中山大學陳年興教授將之「中文化」後，正式引入華語世界，成為大學生之間聊天、交際、交換情報的重要空間，例如1998年風靡兩岸的網絡小說《第一次的親密接觸》最初就是在BBS上披露與流傳。

林世勇上大學時，正好趕上BBS初興。他說，這15年來只要一開電腦，就會忍不住打開BBS當「鄉民」。所謂「鄉民」泛指臺灣BBS的使用者，鄉民一詞源於香港電影《九品芝麻官》中，周星馳那句：「我是跟鄉民進來看熱鬧的」的臺詞，後來被臺灣最大的BBS站「PTT實業坊」的使用者用來自稱與自嘲。

《BBS鄉民的正義》劇照

關於電影背景：臺灣獨樹一幟的BBS傳奇

有趣的是，「純文本界面」的BBS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在世界各國已被逐步淘汰，但在臺灣卻逆勢成長。許多使用者為BBS進行世界獨有的技術創新，1995年創站的「PTT實業坊」更在2000年後，逐漸成為臺灣最大的網絡討論空間，參與者也不再限於大學生。

PTT獲得大眾青睞的原因包括它的的獨立性、群聚性、匿名性、以及包羅萬象的討論區。儘管PTT架設在臺灣大學，PTT的運行卻幾乎完全自主，不受學院、政治與商業力量控制，硬體由部份用戶無條件贊助，偶像團體五月天也曾為之舉辦募款演唱會。管理者皆是無償勞動、各版版主則由版友票選而出。在站方的不斷更新下，PTT的規格更擴充至現今能夠同時容納十五萬人實時上線和討論局面，是現階段臺灣其他網站都無法負荷的規模。

此外，PTT使用者得以在包羅萬象的討論區各取所好，甚至匿名暢所欲言，更使得PTT始終能保持活力，創造出獨有文化，包括「李組長眉頭一皺，發現案情並不單純」、「強者我朋友」、「沒圖沒真相」等各式後來影響臺灣流行文化的用語。匯集了大量網友「爆料」和意見討論的PTT也成為臺灣的「民意風向球」，大眾媒體往往從中取材。根據PTT新聞室統計，光2012年8月份，就有76則平面媒體報導取材自PTT、或與PTT有關。

驚人的群聚功能使得PTT如同一把雙面刃，一方面它能夠快速凝聚大眾力量，如2009年臺灣發生「88風災」，各地「鄉民」在PTT上實時交換情報後發現南部災情慘重，立刻成立了PTT_Emergency版回報各地災情和需要，並在版上招募民生物資，不到一小時便募集到超過十萬元的物資。另一方面，PTT也容易淪為網絡暴力溫床，例如鄉民們有時會在群聚起鬨後，針對未定論事件的人物，進行不友善的數據搜索和曝光，造成當事人的心理傷害。

關於片名：對「正義」的質問 民主與民粹懸於一線

見證並參與PTT發展的林世勇，對鄉民文化自是愛恨交織，因此在2006年左右決定以PTT作為背景，改編相關事件作為動畫片主題。全劇主軸為鄉民在黑客的誤導下，對女主角湘「陳意涵飾」進行「人肉搜索」和騷擾，在男主角King（陳柏霖飾）的捍衛下真相大白後，鄉民們又群起挽救女主角的故事。

林世勇指出，這個故事的部份靈感來自2006年發生在PTT的真實事件。當時有鄉民在「hate版」上發文，指出朋友因情感問題想自殺，住在高雄一家飯店的八樓，請鄉民們幫忙尋找。鄉民們很快地在版上整理高雄地區飯店信息，由版友分工合作，播打高雄地區多家飯店詢問，終於在1個半小時後找到正在燒炭的當事人，救回一條生命。林世勇將這個真實事件結合了其他網絡暴力事件，希望透過鄉民文化的「正反並陳」，讓PTT文化獲得紀錄和反思。

「片名BBS鄉民的正義事實上是對『正義』的質問。我想問的是，人多就是正義嗎？」林世勇認為，「正義」往往沒有標準答案，特別在網絡世界中，事件的「真相」容易在輿論的周折中抹滅失焦。最危險的是，網絡世界中，個人很容易創造出現實世界中少有的力量，這種力量一旦反饋在個人身上，很可能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鄉民們應該對這種力量戒慎恐懼。

此外，劇中也呈現了BBS使用者和管理者之間的對立和誤會，林世勇的這個安排除了想再現PTT上常見的爭端，也希望藉此引伸出民主社會中，為政者和一般民眾之間的傾軋，希望藉此帶出「民主」和「民粹」懸於一線的社會情境。

導演林世勇在《BBS鄉民的正義》宣傳活動現場 

關於產業：動畫長片臺灣製造——荒漠中的突圍

儘管有強烈的創作意念，但臺灣動畫產業和市場的不成熟，使得《BBS鄉民的正義》的產出歷經諸多困難。林世勇指出，在臺灣，動畫大多只應用在廣告、特效、遊戲中，因此缺乏製作長片的人才和資源，金馬獎「動畫長片」獎項更是懸缺多年。就算有人投入製作，大多也以賠錢收場，因此投資者對動畫長片往往興趣缺缺。再加上政府輔導金機制較為保守，往往以「數字典藏」的角度審核動畫片主題，近年臺灣獲得補助的動畫長片大多以「傳承傳統文化」為主題，新穎的題材較不受青睞，故逐漸和市場拉開距離。長此以往，臺灣觀眾對動畫長片的觀感陌生，很多觀眾認為「動畫是給小孩子看的」，因此不願花錢進戲院「看卡通」。

在這樣的產業荒漠下，林世勇以時下新穎的BBS文化作為動畫片主題，依靠許多折衝。「很多人以為動畫比真人演出省錢，這是完全錯誤的觀念！」為了克服資金和動畫資源不足的難題，林世勇安排三分之二的劇情由陳柏霖、陳意涵等一線明星演出，剩下三分之一呈現BBS世界的劇情才使用最「燒錢」的動畫，試圖平衡成本。風格上則要求演員們透過卡通式的表達調和二種媒材。值得一提的是，陳柏霖因為認同這個劇本，不惜降價演出，還拉了好友陳意涵來支持這部片，也鼓舞了這部片的產制。

在資金籌募上，林世勇在2010年花了約臺幣400萬製作了五分鐘的前導片，這部片在網絡上獲得150萬的超高點擊率，這個宣傳效果成為強大的市場後盾，加上PTT約一百萬使用人口的潛在票房、當紅演員陳柏霖和陳意涵的加持、以及網絡暴力題材外銷世界各地的可能性，都為投資者帶來信心，因此成功募得六千萬左右的資本。此外，導演製作動畫時大量利用臺灣實際地景，例如以捷運美麗島站、中正紀念堂、臺南樹屋、威秀影城、臺中市政府、臺中購物中心等地作為BBS內部世界的藍圖，在營銷臺灣地景之餘也成功地節省成本。

最終，《BBS鄉民的正義》全片的資金、技術、場景都源自「臺灣製造」，林世勇認為這個結果證明了臺灣有製作商業動畫長片的技術與實力，已回收的票房更證明了這部片是臺灣動畫片的裡程碑，他希望這個模式能夠鼓舞臺灣的動畫片產業。

關於主題：記錄BBS——懷舊的起手式、文化的進行式

面對未來的創作計劃，林世勇的想法非常務實。儘管他仍懷著創作「純動畫長片」的大夢，但他決定在臺灣動畫片產業成熟前緩步布局。他的下一部作品預計將繼續採真人與動畫混合的模式，深入談BBS文化的陰暗面：「如果《BBS鄉民的正義》講的是『人性本善』，下一部作品講的應該算是『人性本惡』吧！」

儘管步伐務實，將人生最初的兩部大片都獻給BBS確實得有幾分痴狂。林世勇承認：「要拍一部動畫長片，一定要對主題有一些愛和瘋狂，否則走不下去。」對他而言，紀錄BBS是「文化的進行式」，也是「懷舊的起手式」。他認為PTT總有一天會被新的界面取代，但他希望PTT消失後，這部片能夠成為「BBS世代」得以緬懷的考古物，並且至少在PTT方興未艾之時，正面介入BBS文化的發展，避免走向偏鋒和自我毀滅。

讓林世勇欣慰的是，《BBS鄉民的正義》上映後獲得許多「鄉民」的支持。許多見證BBS文化發展的「鄉民」，特別是參與過管理的版主和管理者看完影片後，會回到PTT上「淚推」該片。已經開始著手寫新劇本的林世勇宣誓，他將以新作品回贈這群情義相挺的「鄉民」。

熟悉PTT的人對「跟xx認真就輸了！」這句流行語肯定不陌生。這個後來在臺灣廣為流行、甚至出現在《BBS鄉民的正義》中的流行語，被鄉民們用來自嘲「對某件困難或荒謬的事情認真將會徒勞無功」。然而對林世勇而言，這回他「跟動畫片認真」卻沒有輸，他贏得了票房和下一部片，也為臺灣的「BBS世代」贏得難以抹滅的屏幕記憶。

（鳳凰娛樂臺北站特約記者：楊乃甄）

《BBS鄉民的正義》劇照

《BBS鄉民的正義》劇照

《BBS鄉民的正義》相關資料

上映日期：2012年8月17日 臺灣上映

製作公司：星木映像

髮型公司：福斯發行

導演、編劇：林世勇

演員：陳柏霖、陳意涵、修杰楷、郭雪芙、李鳳新、金勤、梁正群、林玟誼、蔡緯嘉

劇情大綱

對新聞工作充滿使命感的記者藍（郭雪芙飾演）原以為踏進報社就能發揮所長，卻只能聽命於長官，在網絡上找新聞。她意外闖入數十萬網友聚集的BBS論壇，看到所有網友群起攻擊夢想板板主湘（陳意涵飾）。湘創立夢想板的原意是讓網友們分享彼此的夢想，因為一段不­該外流的影片，湘成為「人肉搜索」的主角，電腦工程師黃冠軍（修杰楷飾）雖挺身而出為湘說話，要大家冷靜，但排山倒海而來的辱罵、一通接著一通無法辨識的來電號碼，使她無法承­受且瀕臨崩潰。難堪的是整起事件的幕後策畫疑似是湘的前男友King（陳柏霖飾），King是赫赫有名的黑客，有能力入侵BBS論壇最高指揮中心。King雖然曾經深愛著湘，但是湘的離去令他無法釋懷。藍一路追查下去，事實的真­相越來越複雜，牽扯進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全臺票房

截至9月7日：5200萬

相關影評

一、

…《BBS鄉民的正義》最讓觀眾驚豔的，可能是由導演林世勇與星木動畫團隊打造出的動畫世界。臺灣本土自製動畫雖然在精緻程度上尚無法與國外相比，但片中動畫卻以有限資源結合在地的視覺元素，以電玩風格打造出了切合題旨的網絡虛擬世界。不論是對臺灣知名景點的取樣顛覆，或是營造許多臺灣公共空間裡廉價無趣的塑料花質感，反倒都更加傳神地呈現出BBS較為簡單粗糙的操作接口，讓熟悉網絡世界的鄉民們都能大感親切且會心一笑。

雖然片中動畫與真人演出約為三比七的比例，但因動畫效果太過搶眼，卻也相較之下讓真人演出的部分反倒扞格不入。導演期望演員以較為誇張的卡通式演出，來平衡真人與動畫兩種形式之間的差異，這或許是一個可以理解的企圖，但要落實卻並非易事，畢竟這群演員並不是金凱瑞或羅賓威廉斯，而劇本也並沒有提供他們適於卡通化演出的素材……

（節錄自《<BBS鄉民的正義> 過度簡化的聲音與邏輯》（中國時報，2012-08-19） ，作者張士達）

二、

在短片創作的年代中，林世勇一系列的《木偶人》動畫確實讓人既驚豔又欣喜。主要在於小而美─概念簡要，執行精準。轉向長片創作，林世勇的第一部劇情長片《BBS鄉民的正義》，勇於開創臺灣電影的新類型，卻受限於太過皮相的概念，掌握不住戲劇核心…

（節錄自影評《<BBS鄉民的正義>：商榷》 作者藍祖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