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的表達方式對方無法接受時,可能愛也會成為傷害!
智積和尚雖然收留了陸羽,也有心栽培他,可陸羽卻不願做和尚,於是師徒二人開始了長時間的博弈。
為了磨練陸羽的心性,消耗他學習外道的時間,寺院為年輕的陸羽安排了很多日常工作,比如:「掃寺地,潔僧廁,踐泥圬牆,負瓦施屋,牧牛一百二十蹄」等,13歲的陸羽不堪忍受在寺院被限制人身自由、遭師兄鞭打虐待,以及不能讀書的生活,逃離了龍蓋寺。
經歷了1年的伶人生涯,當陸羽以「伶正之師」的身份,組織完一場官民同樂的活動後,因自身獨特的氣質被新到任的竟陵太守李齊物(從長安貶官至竟陵)慧眼識珠,開啟了他命運的大轉折。(此事記錄於《陸文學自傳》)我們不知道年僅13歲的陸羽如何吸引了太守李齊物,也許用這樣一句古話比較合適,那就是:「天生異象,必成大器」。
在李齊物的資助下,陸羽在竟陵火門山鄒夫子處接受了系統的儒家教育,學成後在李齊物幕府擔任幕僚。
如果說智積禪師對陸羽有救命之恩,那麼李齊物則對陸羽有知遇之恩。而後來出現的另一個人,則把陸羽推向了終身所為之奮鬥的茶事之上,此人正是崔國輔。崔國輔出身清河崔氏,與孟浩然交好,正是由於崔國輔邀請東遊越剡,孟浩然才在黃鶴樓與李白相遇,也才有了李白那首《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的詩,要知道李白可是孟浩然的粉絲。如果沒有崔國輔的邀約,估計就不會有李白的這首詩了。
李齊物調走後,崔國輔到竟陵任職太守,可能因為李齊物臨走前的推薦,新太守崔國輔對陸羽也格外器重。陸羽與他交遊3年,品茶論水,相談甚歡。正是由於崔國輔的見識和閱歷,讓當時搞不清人生方向、處於茫然的陸羽豁然開朗,並最終踏上了終身事茶的道路。
我為何說陸羽搞不清人生方向呢?第一,陸羽歲長於寺院,但他不想做和尚,所以他從寺院逃了出來。第二,陸羽一直夢想著讀書,可當李齊物資助陸羽讀書歸來後,陸羽卻茫然了。儒家有「學而優則仕」的傳統,可陸羽從他的老師鄒夫子與太守李齊物的境遇看到,科考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而且科考也不是他的強項,畢竟陸羽只接受了幾年的系統教育而已,他很有自知之明,加之貌陋口吃等緣故,就算科考成功,朝廷也不大會給他官職,恐怕也會被認為有損朝廷威嚴,所以陸羽不走科考的路線是對的。可能有人會說,陸羽不是先後被朝廷拜為太子文學和太常寺太祝嗎?要知道,那都是他因為《茶經》揚名天下以後的事了,如果不是因為走上事茶的道路,誰又會在乎他呢?
崔國輔的到來一方面堅定了陸羽放棄科考的決心,一方面為陸羽打開了從事茶學的新方向。其一,因為崔國輔跟李齊物同樣是被貶官;其二,崔國輔在茶學方面,特別是在茶與水關係上的認知,讓陸羽看到,原來他從小在寺院就接觸的煎茶,也有如此深的學問。陸羽性格中「恥一物不盡其妙」(見《唐國史補》)的特質,讓他逐漸痴迷於茶事,加之跟隨崔國輔3年的耳濡目染,讓他尤為堅定自己對於茶的選擇。也正是這個選擇,讓陸羽能在群星璀璨的唐代,以茶之名,彪炳千古。
崔國輔對陸羽的支持不僅僅是精神上的,更是物質上的。在陸羽表白心跡後,崔國輔大加讚賞,全力支持陸
羽對大唐茶事進行全面考察。在陸羽臨行之際,崔國輔特意贈送陸羽白驢、烏犎牛給陸羽當考察時的坐騎,贈送文槐書函作為存放資料之用(見《陸文學自傳》),可以說考慮非常周到。
公元754年,安祿山借朝廷封賞,大肆收買軍心,準備反叛。這一年陸羽22歲,在拜別崔國輔後,陸羽開始了他考察茶事的旅程。當陸羽第二年(755年)返回竟陵,準備隱居東崗整理考察資料,為著《茶經》做準備時,臨近年底,安祿山發動了斬斷大唐盛世的反叛戰爭,史稱「安史之亂」。
公元756年,叛軍攻陷長安,陸羽隨大批關中難民逃過長江到達吳興(今浙江湖州),他在吳興以茶會友,結識了既是詩僧,更是茶僧的皎然上人。皎然俗家姓謝,為山水田園派詩歌鼻祖謝靈運的十世孫,少負才名。皎然對茶,特別是對「茶道」的見解,讓陸羽大開眼界。
皎然不僅首次提出了「茶道」一詞,更悟得茶道所應有的精神層次,正所謂:「一飲滌昏寐,情來朗爽滿天地。 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見皎然《飲茶歌誚崔石使君》)
皎然對於茶在務虛方面的認知和見解,正好與陸羽考察茶事的務實精神相契合。陸羽在《茶經·六之飲》中寫道:「至若救渴,飲之以漿;蠲憂忿,飲之以酒;蕩昏寐,飲之以茶」,就是對皎然茶學思想的呼應。
當《茶經》二稿寫成後,陸羽就迫不及待的出版,就受到皎然的嚴厲批評,皎然在《飲茶歌送鄭容》中有「楚人《茶經》虛得名」之句,公開點名陸羽不應該「示人以樸」,而是應該精心雕琢後才向世人公開,可見皎然始終在茶學上督促和指導著陸羽。
可惜,皎然與陸羽關於茶學的探討零散且不系統,加之《飲茶歌誚崔石使君》作成之時(785年),《茶經》已經出版(780年),所以陸羽的《茶經》中並沒有「茶道」二字。究其原因,除了從新印刷《茶經》的成本高昂以外,恐怕與陸羽務實的性格有關,他終究未能在《茶經》中探討「茶道」的話題,從而讓中國茶文化失去了向精神更深處邁進的可能。
縱觀陸羽事茶著《茶經》的歷程,智積禪師讓陸羽耳濡目染接觸到茶,李齊物的遭遇讓陸羽產生放棄科考的想法,崔國輔讓陸羽看到新的選擇並堅定不移地走向事茶之路,皎然則長期給陸羽物質上的資助和精神上的指導,這些都是幫助陸羽成為茶聖的外在關鍵因素。而陸羽之所以能成為茶聖,其中最大的動因還在於自身,他敢於承受世俗冷眼,在「茶」被當成末流的年代,以一己之力,讓茶綻放光芒,脫塵出世,為文人士大夫所欣賞。這就好像他自己的一生,雖然出生於社會底層,沒有任何背景,但就是憑自己的努力和為人,改變了自己的一生。可以說,是陸羽成就了茶,也是茶成就了陸羽。
陸羽,讓茶從一種普通的飲品,榮升為被賢士大夫廣為傳頌的靈魂之飲;茶,讓陸羽從一個無名之輩,成長為古今傳頌的茶聖。
陸羽的幕僚周願,在《牧守竟陵因遊西塔著三感說》中,對陸羽有「天下賢士大夫半與之遊」的評價!這天下半與之遊的賢士大夫,豈不就是半與之飲茶的賢士大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