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我是一個人在衝繩的鄉野間散步的。
因為那時江歌案剛剛告一段落,公司也剛開完一場國際性商務論壇,因此心裡多少帶著些不解和委屈,加之又與同事起了矛盾。
所以在沒有攜帶移動WIFI並毫無方向概念的情況下,我在海風的席捲中從居民區穿過大片的甘蔗田,一口氣走到了海邊。
沒記錯的話,路上我腦袋裡思考了以下幾件事情:自己三十歲的時候可不能過的像現在一樣碌碌無為;《刺殺騎士團長》翻譯好出版後我是買還是借一本看;自己是否要找一家像樣的餐廳解決晚餐;以及以後要不要去非洲生活上個把時間。
但是這些問題又都過於龐大,簡直堪比宇宙之大,海洋之深,不由讓人產生畏懼。
所以偶遇路邊小徑直通一片田野(甘蔗)之時,便毫不猶豫的鑽進去。我看到有自己身高兩倍的甘蔗密密麻麻的排成一面面壯麗的高牆,那一刻,我才稍稍放下了些許的重擔,開啟了散步模式。
農舍裡一共有三個男人,年老的那位坐在門口的馬紮上,沉默不語的看天,其餘兩位背對著大門擺弄著農機。與老者四目相對時,都想問問他,看天的時候怎麼不抽菸?但我又不會說,所以兩人都點頭示意,唯一的區別在於,他是日本人,點頭的時候身體幅度比我大一些。
我猜,其餘兩位應該是他的兒子們,一個叫太郎,一個叫次郎。但是心裡總覺得還應該有個三郎,不知道是不是黑澤明的《亂》讓人印象過於深刻的緣故。
我還在想,這麼大一片甘蔗田,應該都是他們的吧。如果是,那他們一輩子哪都去不了了,我指的是去別的哪兒工作和生活。
喂,一輩子唉!所以三郎你是不是讀書很好所以去了其他地方呢?這樣的話我要為大哥二哥捏一把汗了,因為人生在世,能發生些奇蹟的時間不過短短五十年。
當終於走出這片甘蔗海,太陽天說變就變,烏雲蓋頂似黑龍翻滾,不一會兒就飄起了毛毛雨。總算明白老農人為何沉默看天了。這倒是都一樣,全世界的農耕者,都會看雲識天氣。
反正這一天走的路都是無邊無際又無人,容易讓人想起萬青的歌詞:前已無通路,後不見歸途。這樣的情形按理來說是蠻糟糕的,而且雨量大有驟增之勢,但我似乎並沒有多少焦慮。
我覺得,人和人的距離原本就很遠,比這條不知去向的路要更遠,活著的未知原本就很漆黑,比烏雲下隱去的光亮要更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所以在天大概要黑到最徹底的時候,我走到度假別墅區外的海灘,那天應該是我一生第一次走在理想的海灘上,低沉的海浪和黑洞洞的海水營構的絕對開闊且私人的空間。冒著逐漸變大的雨,一個人在歷歷的海風中漫步,就像此刻走在時間的稜角上。
走一走,突然決定給我的女孩子撿幾隻貝殼,黑燈瞎火霧水連綿的,撿的成色也不高。但我想,這畢竟是衝繩的貝殼,不比其他地方的貝殼。她應該會懂得吧,或者不懂也沒關係。反正就是要撿一撿,難得一撿……
一小時後走回住所附近時已接近全溼,我決定還是在那家不怎麼高檔的「花屋」吃個晚餐,吃一份Cheese Loco-moco再喝一杯本地啤酒,完事我告訴店員小姑娘:你家的Loco-moco,賊他媽Oishi了。
她高興的跟朵花一樣,笑著對我連聲稱謝。我在心裡對她說,小姑娘你可要永遠跟朵花一樣啊,不要某一天變成一個面無表情,拒絕著整個世界的那種女人;更不要早早發胖成了一個大媽。如果哪一天小姑娘你都這樣子了,我這種脆弱的異類不就更沒什麼希望了嗎?所以,永遠啊,永永遠遠……
出店門回家之前。來店門口的雨棚下帶菸灰缸的休息桌,我坐著抽了一根煙看著黑夜,一大杯啤酒的微醺下,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我與世界之間,應該還差著2000個這樣不錯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