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們似乎突然開始了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上了不同的大學或者工作,「自我」開始變得鮮明和龐大。我們做著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過著自認為「自由自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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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初中的那幾年我總是很期待聖誕節,每年節前都鄭重其事地買下一堆賀卡,一筆一划地寫給要好的同學和暗戀的男生。給好友的,總是寫一大段感情豐沛得近於矯情的話;給普通同學的,往往是滿滿一大版的正經祝福;至於寫給那暗戀的男生的,卻往往只是格外工整的「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帶著一點點的矜持,又有點既怕對方知曉又怕對方不知的做作。當然,挑選給他的賀卡必然是最貴也是最漂亮的,總暗暗期待對方能從這差異當中感覺到什麼不同來。
高中的時候,寫給男朋友的聖誕賀卡總是買賀曼的。那時大費周章地跑去吉之島買,覺得三十塊錢一張的賀卡是昂貴並且美好的,希冀著這格外精美的賀卡,以後能放在他的抽屜裡度過漫長的年月。那時我想,紙質那麼好的賀卡,即使過很多年也一定如最初的時候一樣,如同我和他的感情。
後來,十八歲以後,我竟再未寫過聖誕賀卡。
潛意識裡似乎總覺得那是很孩子氣的事。正如似乎也漸漸覺得以一種鄭重其事的態度去對待感情,是件很幼稚的事。
那些年我們沒有錢買一件像樣的禮物送給對方,我們沒有辦法作出什麼可以兌現的承諾,我們被禁止早戀,我們笨拙而認真地去愛,沒有未來,最後彼此傷害然後分開。
那些年我們精心挑選不同的聖誕卡,一筆一划地寫下祝福的話語,再親手交給珍視的人。
那些年我們除了一顆天真誠摯的心以外,什麼也沒有。
現在我們可以輕鬆買下精美的禮物,光明正大地約會,與對方的家人一起吃飯,談論著婚姻與未來,然而卻再也不曾認真地為對方寫過一封賀卡,親手包裝禮物,守到準點發出Merry Xmas的簡訊。
現在我們懂得了過去不懂的許多事情,諸如妥協、諒解、包容、協商,我們卻越來越不懂得愛。
從前有喜歡我的男生寫信給我,寫了滿滿幾頁原稿紙,描述他家陽臺上的仙人掌,他家的貓,然後又寫「我覺得你和我家的貓一樣可愛」,最後問我,「你有時間來我家附近逛逛好不好」。逛字還寫錯了。恰好我也喜歡他,於是我們認為我們戀愛了,我跟著他在他家的小區裡轉悠,兩個人都把手插在校服的口袋裡,拘謹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再後來由於氣氛實在太尷尬,我們友好地「分手」,又做回了朋友。
前兩天偶然認識朋友的朋友,一起吃飯聊了一會,回去以後對方在網上表示「我們能做炮友嗎」。一時之間我就想起來那個用原稿紙寫信給我的男生,卻覺得那些年無比遙遠,早已無法迴轉。
現在物質與性變得唾手可得,真心卻早已不知跑到了哪裡。做愛很輕易,愛卻很艱難。
想起了哈維爾的一段話,「我們都是道德上的病人,因為我們習慣於口是心非。我們學會了不去相信任何東西,學會了互相否定及僅僅關注自己。這樣一些概念如愛、友誼、憐憫、謙卑或寬恕失去了它們的深度和尺度,對許多人來說,它們僅僅代表了心理學意義上的怪癖,或相當於來自古代的早已過時的祝辭,在電腦和太空時代顯得非常滑稽。」
似乎確實如此。
曾經的我們身上,「自我」的影子極其單薄。我們穿著一樣的校服,留著規定的髮型,背著課本上相同的答案,彼此的生活有著無比相似的軌跡,然而我們卻會發自真心地喜歡某位朋友或暗戀某個異性,不帶目的地對他/她們好,做過許多事情卻從未想過回報。
然後有一天,我們似乎突然開始了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上了不同的大學或者工作,「自我」開始變得鮮明和龐大。我們做著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過著自認為「自由自我」的生活,眼裡漸漸沒有了別人。愛、友誼、信任、付出、責任逐漸變成一些古典的名詞,顯得遙不可及而不切實際。
於是過度的「自我」事實上變成了對個人慾望的不加控制,對一些具有崇高性的概念諸如愛、友誼、責任的背棄,成長變成了捨棄純真,走向無節制的自我放縱的過程,然而人性的放縱往往只指向卑劣、冷漠以及自私的結果。
然而我想未必非如此不可,生活總有其溫暖的一面值得去感觸,人性總有其高尚的部分值得去追求,總有一些概念我們不應忘記,總有一些準則我們應當堅守。而成長,也不應是一個喪失純真的過程。
願我能保全我的初心。
寫給我還在寫聖誕卡的那些年,寫給也許尚未徹底死去的純真。
(採編:佛冉 責編:麥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