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艾麗絲把頭靠在手臂上,哭了起來,她抽噎著抬頭,看到母親一動未動。
「他人好嗎,艾麗?」
她點頭,「很好。」
「如果你嫁給他,那麼他應該是好人,我是這麼想的。」她說。
母親的聲音柔和、低沉,令人寬慰,但艾麗絲從她目光看出她竭盡全力才沒有說出她想說的話。
「我得回去了。」艾麗絲說,「明早就走。」
「你一直瞞著我?」母親說。
「對不起,媽。」她又哭了。
「你非得嫁給他嗎?你遇到麻煩了嗎?」母親問。
「沒有。」
「那麼告訴我,如果你沒有嫁給他,還會回去嗎?」
「我不知道。」艾麗絲說。
「那麼你要去趕明早的火車了。」母親說。
「是的,火車去羅斯萊爾,然後去考克。」
「我讓喬·鄧普塞明早來接你。我會叫他八點過來,你有充裕的時間趕火車。」她停了一停,艾麗絲看到她滿臉疲憊。「然後我就去睡了,我太累了,明早就不送你了。現在就說再見吧。」
「現在還早啊。」艾麗絲說。
「我現在就說再見,只說一次。」她的聲音很堅決。
母親朝她走來,艾麗絲站起來,母親抱住了她。
「艾麗,你別哭了。如果你決定嫁人了,那麼他一定得是個好人,是個很特別的人。他是那樣的,對嗎?」
「對的,媽。」
「好,那就般配了,因為你一點不差。我會想你的。但他也一定在想你。」
母親在門廊裡徘徊著,艾麗絲等著她說些別的,但母親只是望著她一言不發。
「你回去後會給我寫信說他的事嗎?」她終於問道,「你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嗎?」
「我一回去,就寫信給你說他的事。」艾麗絲說。
「我再說下去就要哭了。我這就去鄧普塞家,給你安排一輛車。」母親說著走出房間,遲緩的步伐中透著尊嚴和從容。
艾麗絲默默坐在廚房。她心想母親是否早就知道她在布魯克林有男友。艾麗絲寫給羅絲的信從未被提起,但必定被放在某處了。母親那麼心細地清理羅絲的東西。她自問,母親是否早就準備好了這番言辭,等她來說是因為男友才回去的。她幾乎盼望母親能對她動怒,或表示失望之情。但母親的反應使艾麗絲覺得,她在這世上想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是獨自在晚上默默收拾行李,而母親在自己的臥室裡聽著這些動靜。
起初她覺得應該去見見吉姆·法瑞爾,但隨即意識到此刻他正在吧檯後工作。她想像著自己走進酒吧,找到他,想和他說話,告訴他自己就要走了。她能想像他受的傷害,但她不知他會怎麼做,會對她說等她離婚,請她留下來嗎,還是要她給他一個解釋為何這麼誤導他。她想,去見他不會有任何結果。
她想到留一張便條,說她必須回去,並投到他家,他會在深夜或明早才看到。如果他晚上看到,會立刻來找她。於是,她決定明早去火車站的路上才投出。她只說自己要回去,她很抱歉,她到了布魯克林會寫信解釋緣由。
她聽到母親回來,慢慢地上樓去了,她想跟著上去,請她在自己打理行李時陪在一旁說說話。但母親說再見只有一次時那般堅決執拗,艾麗絲覺得在離家之前,去索求祝福或提別的要求都是枉然。
她在臥室裡給吉姆·法瑞爾寫了封短箋,放在一旁。她從床下拖出行李箱,放在床上,開始把衣服一件件放進去。她想像著母親此刻正聽著衣櫥門打開,掛著的衣服從掛杆上取下來的聲音。她想像著母親正緊密關注著她的腳步聲在屋子裡來來回回,她打開存著託尼信的抽屜時,行李箱幾乎已滿。她拿出信塞進了箱子側面。她會在橫渡大西洋時拆讀還沒有讀過的信。過了一會,她拿出那天從古虛口拍回的照片,與吉姆·法瑞爾、喬治、南希的合影,還有那張與吉姆單獨的合影,他們對著相機笑得如此無邪,她覺得自己會撕毀這些相片並扔進樓下的垃圾箱,但她又想了一想,慢慢地把衣服從箱子裡拿出,把兩張照片朝下安全地放在箱子底層,再蓋上衣服。她想,以後會看看照片,想起往事,但她明白,往事很快就會變成一場離奇、模糊的夢。
她關了箱子,提到樓下放在門廊。天色仍亮,她坐在餐廳吃了點東西,夕陽的餘暉從窗口進來。
那段時間裡好幾次,她想端著茶、餅乾或三明治去給母親,母親的房門還是關著,屋子裡悄無聲息。她知道如果敲門,或者開門,母親定會堅決地說自己不想被打擾。後來艾麗絲去睡覺經過羅絲的房門。想進去再看一眼姐姐過世的地方,但她在門外站了站,懷著尊敬的心情垂下眼,沒有進門。
她沒有拉窗簾,被早晨的陽光弄醒。時間還早,除了鳥鳴,萬籟俱靜。她知道母親也醒來了,正在傾聽每個聲響。她悄悄地動作,穿上準備好的乾淨衣服,下樓把換下的衣服和化妝品放進行李箱。她檢查了一遍,什麼都沒漏——錢、護照、輪船公司的信、給吉姆·法瑞爾的便條,接著她坐在前廳,等喬·鄧普塞的車來。
車到了,她在他敲門之前就出去。她在唇邊豎起手指,表示不要說話。他把行李箱放在後備箱,她把鑰匙留在門廳衣架上。開車出去時,她請他在拉夫特街法瑞爾家門口停留片刻,車停下來,她將便條塞入大門口的信箱。
火車沿著斯蘭尼鐵路向南開,她想到吉姆·法瑞爾的母親拿著晨報上樓。吉姆會在帳單和商務郵件中發現她的信。她想著他拆開信,想他會怎麼做。在早晨的某一時刻,他會來到弗萊瑞街的樓房,母親會開門看著吉姆·法瑞爾,勇敢地挺起肩膀,咬緊牙關,她的目光透出無可言喻的悲哀和她能喚起的驕傲。
「她回布魯克林了。」母親會如此說。當火車駛過通往韋克斯福德的麥克邁大橋,艾麗絲想到多年之後,這句話對聽到它的人意義越來越淺,但對她卻越來越重。她想著差點笑了起來,隨後合上眼,什麼都不去想了。
位於愛爾蘭東南的恩尼斯科西鎮(Enniscorthy),是託賓的出生之地,也是小說《布魯克林》(Brooklyn)中女主角的家鄉,如今它依然擁有昔日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