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連良、李多奎、馬盛龍等《四郎探母》「別家」
貫盛習唱《探母》,「別家」一場,照例把腿伸出來。去六郎的王少亭,居然不肯抱腿,盛習只得把腿又撤回去,少亭此種地方可算得瀆職。本來四郎於「探母」後,不曾過夜,即賦別離,母子兄弟夫妻姊妹之間是如何的悲痛?一家人擁上前去,一個扶手,一個抱腿,都是親切的表現。尤其六郎與四郎,誼屬手足,抱著哥哥的大腿,也可以算做手足情殷。此乃戲劇對於倫理的暗示,誰也不能說是「多此一舉」。
王少亭也許因為瞧不起貫盛習,認為你也是二路老生,彼此身分相等,沒有給他「抱粗腿」的必要,這裡頭是他們演員的一種謬誤心理。唱戲唱的是戲,不是唱身分。也許譚家父子唱《探母》,小培去六郎,也得給他兒子抱腿,難道說爸爸還給兒子抱腿嗎?
貫盛習劇照
昨天跟譚小老闆富英談起這個問題,富英說:有一次他演唱《探母》,盛習去六郎,「別家」時候,照例六郎應當跪著抱腿。盛習站在旁邊,懶洋洋地用手扶著富英的腿。富英看著不順眼,低聲對盛習說:你跪著。盛習聽了,非但不跪,把富英的腿一推,回過頭去,再也不理他了。富英沒法,只得把腿收回。如今少亭給盛習不抱粗腿,正是給盛習一個報復,可以教盛習得到反省的教訓。
這種做派,正是皮黃戲的精神。一家人痛苦惜別,母子兄弟拉袖牽袂,以致跪地抱腿,是何等的景象?由老太太一聲叫起,來一個悽慘的「哭頭」,一家人一個個隨著哭、隨著叫,層次分明,音節調和,能令人灑一掬同情之淚,此正是皮黃戲在情感上的發揮成功,毫無遺憾。不想被一班自命為「角」的演員們,東拆西改、七零八落、若有若無、若隱若現,將舊劇偉大的表演,逐漸散佚。若長此下去,再過十年,或竟無人知有六郎抱腿的演出,或致此劇減去情感發揮不少,這些「角」們豈非罪人哉?
《新天津畫報》
1942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