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了,外面下雪了。」帥帥的女生B來找A玩,頭髮比男生短的B沒有推開門就在地毯上連著翻跟鬥(以前的固定劇目),B來看A在幹什麼,問A今天過得可開心,是否願意跟她掰手腕比臂力。
明天吧。A正盤著腿讀詩、寫評。
女兒用膠布纏好指甲去彈古箏了。那麼大的雪,A把手伸出窗外,想接一把雪敷在B臉上,但,雪粒即有即無什麼都不留下。她出生時也下著這樣的雪。這一生她從時間銀行提取百來年,做什麼都即有即無不留痕跡。
十二歲的B喜歡希尼的詩,從書架上抽出《人之鏈》隨便翻到某頁,她故意踱著步子用略輕的聲音朗誦,一邊裝酷一邊保證音量送達A聽力所及的範圍內:
然而,我也記得——
當斑尾林鴿咕咕傾訴在
收穫乾淨的三十畝地的一角
當我深吸著,清涼的空氣
置身一排巨大的乾草滾筒
列在斜陽裡的黃金之國——
德裡克·希爾最後一次
坐在我家餐廳前
說過的話,
他已經無法再忍受
看著日落西山,請求我們
讓他背對窗口
A感到奇怪,這澄明之境趨於空明,如她之前聽的The Brothers Four的500Miles,閉上眼在明亮的流動中流動,在流動中放棄身形是對勞作一天馳心於外的呼應。朗誦中,手機響起消息提示音,她沒看。她摸鍵盤如摸琴鍵,喝咖啡如咽下暮色,既然屏幕滑鼠是她的外延,外面那場雪也是。在宇宙的織錦中她放棄自我。
下班後,A決定去門衛上去取快遞,一份寄自浙江,一份寄自昆明。她也是快遞,不來不去的快遞。呆站在雪中把2020年的悲歡羅列一遍,一直是這樣,在這顆小行星上承接所有該承受的。她是自己的快遞員。與B在雪中揮手告別。
12月29日通知:因天氣原因,經研究,全區實行弾性上下學。幼兒園停課2天(12月30日,31日)。其它學段:不具備上學條件的學生可以不到校,其它學生可以遲到校,早離校。家長上下學接送注意交通安全。
吃晚飯時A收到這條消息。如果明天雪堆起來就跟孩子們打雪仗,她要把雪灌進B的脖子讓她討饒。「許許多多計劃和希望和想法,有的浪費在周圍,有的鬆懈了。」這一次會不一樣。雪在下雪在融化,她在訴說在流淌她是新的。
(文中照片攝於阿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