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金國兩路大軍南下,沒有了燕雲十六州的憑恃,宋都汴梁無險固可守,金兵一馬平川,一路催枯拉朽,宋軍聞風而逃,竟渡黃河,兵臨城下。此時,北宋萎靡已久,朝無可用之將,國無可用之兵,區區一個李綱,似也無力回天。不得已和議罷兵,免不了割地賠款,伏低認慫罷了。
初,協議不成。靖康元年八月,金兵再度侵宋,鐵蹄如旋風掃過黃河北岸,再次圍困京師。宋廷遍搜京城,撿拾廂籠,終也湊不足索求之金銀,金人催促甚急,徽欽二宗也被金人質押在營,京城上下,嚶嚶哀鳴。這一場鼎沸亂局中,張邦昌被推上了歷史舞臺,被金人內定為傀儡政府的首腦,國曰大楚,主持宋之殘局。
張邦昌,以進士出身,入職宋廷。宋重文輕武,故進士多有榮耀,授職也不吝惜,有殿試甲等直入朝臣者。張邦昌,初為教育官員,又任過地方官,並無政績可言,又不是氣魄宏大之人,做一禮部侍郎,已是材為盡用。少宰,繼而是一國之宰,就是張邦昌所不能了。但徽宗一朝,已被蔡京禍亂狼籍,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
靖康之難,收拾殘局者,非張邦昌莫屬,對於金人來說,張邦昌性格懦弱,唯命是從,可玩於股掌之上。於宋人來說,作皇帝不啻坐於洪爐之上,貌似風光,實則火坑而已,張邦昌是太宰,他不坐誰坐?天意、人意俱加諸身,張邦昌不得不出。
這一場皇帝戲,張邦昌演的悲悲泣泣、悽悽慘慘。《三朝北盟會編》載:「張邦昌在尚書省一下馬,就見百官拜於階下。金人隨之下旨,如三日不伏推戴,先戮大臣,次盡殺軍民百官。父老哭告拜邦昌,令即權宜之計,救取一城老小。官員們也進言張邦昌,三日不就,夷宗廟殺生靈,相公宜從權,他日為伊尹、為王莽皆在相公。
邦昌說,諸公怕死,為什麼要掇送邦昌,我不能背負篡逆之名,寧可死。說畢,引刀自裁,眾人慌忙奪下,有人勸說,相公城外不死,今欲塗炭一城耶!邦昌無奈,仰天長嘆,我食宋家俸祿,忠於趙家皇帝,何曾想到僭越兩字,此時此勢,我不得不為之,蒼天可鑑,百姓周知。
三月七日,邦昌即位。自尚書省慟哭上馬,至西府門,昏厥墜馬,眾人扶住,片刻甦醒,又哭。導引至宣德門外西闕門,下馬入幕次,再哭。少頃,更帝服,望金國而拜,國號大楚,擬都金陵。」舉凡三哭,一如婦人,可見邦昌之性格。以致於流為民間笑談:「平日見伶官作雜劇,每假裝官人,今日張太宰卻裝官家。」
張邦昌為楚皇帝,不御正殿,不受常朝,不山呼,不稱聖旨,不稱御,禁中諸門用鎖,題曰:邦昌謹封。凡曉示文章不稱詔命,番使入朝則正坐,常朝則偏坐,百官入朝,以平禮相見。待金人退兵北行,即令人快馬急章,捧送玉璽給趙構,勸其登基。可見邦昌實無篡逆之心,不過是維持會會長的角色罷了。
本來趙構對張邦昌僭越為帝這事,並不在意,相反還頗為讚賞,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所以即位之初,就封張邦昌為太保。但是當時的形勢,宋朝的兩個皇帝被金人擄走,趙構要起用主戰派和金人作戰,以樹宋之形象,所以以李綱為主的一班人,就為朝廷所倚重。李綱是抗金名將,一向嫉惡如仇,哪裡容得下張邦昌,就上書彈劾,說國破而資以為利,君辱而攘之以為榮。是宜棄朝市,為亂臣賊子所戒。
國破資為利,君辱攘為榮,這兩句話實在有失公允。但是趙構用人之即,豈好傷了李綱之心。遂將張邦昌貶至潭州,後又以穢亂宮闈,宣詔賜死。那一年,張邦昌47歲。
呂好問曾勸過李綱:「王業艱難,正納汙含垢之時,今對諸人繩以峻法,懼者眾矣。」後來,金人扶持的第二個皇帝劉豫,一生與大宋為敵,甘為金人效命,宋曾招降多次,許以高官厚祿,但不為所動,難道不是以張邦昌為警戒嗎?宋朝多朋黨之爭,雖然路線不同,但不免意氣用事,界限分明,劃地為牢,這也是宋之貧弱的一因。
張邦昌,作了三十三天皇帝,不但惹來殺身之禍,而且留下千載罵名。《宋史》把張邦昌列為叛臣第一人,這個篡逆的鐵帽子,是摘也摘不掉了。正所謂,一日為偷,終身是賊。
一本宋史,也不能讓張邦昌聲名狼籍,畢竟讀史的人少。真正毀人不倦其實是《嶽飛傳》,七、八十年代,劉蘭芳的評書風靡全國,說嶽故事家喻戶曉。嶽飛精忠報國,卻遭張邦昌、秦檜等奸臣陷害,最後冤死在風波亭。嶽飛忠勇一分,張、秦就奸詐十分;人愛嶽飛一分,就痛恨奸臣十分。一部說嶽聽完,張、秦已臭名昭著,在村夫野老心裡,再也翻不過身來了。
其實張邦昌長嶽飛22歲,嶽飛投軍時,張邦昌是尚書左丞,彼時,嶽飛只是敢戰隊勇士,根本見不到張邦昌。1126年,嶽飛遇到宗澤,次年成為抗金首領。而此時,張邦昌已貶謫潭州,不久被下詔賜死。張、嶽二人從始至終沒有見過面,更談不上設計陷害。但是張邦昌以僭越之名,成為人人唾棄的偽皇帝,就被編入話本,成為陷害嶽飛的第一個奸臣。
牆倒眾人推,髒垢之上,何談清白?這是中國的俗情了。至此,張邦昌完成了一個背負僭越之名到不折不扣的鐵桿奸臣的轉變,永世不得翻身了。
張邦昌,衡水阜城人。運河自南浩蕩而來,蜿蜒千裡,流經阜城,拐了一個大彎,水灣處有張家灣,一村人皆姓張。張邦昌稱帝後,張家灣改名大龍灣。今天的大龍灣,只是碼頭鎮的一個普通村落,早已沒有了喧喧王氣,和村裡人提起張邦昌,已無村野舊聞,只有「奸臣」一言蔽之。村前運河早已斷流,湮沒多少前朝故事,流與不流,欲辯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