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大意略謂周遭環境有秀麗山光,禽鳥棲息,更有潭影清澈,蕩滌人心。然而此聯之佛學意象更為豐富,幾可謂處處禪機、字字禪趣,上句說「有」,下句闡「空」,分述如下。
(1)世間諸有 ;
首先,上句「山光悅鳥性」,說的是在此美麗的大自然世界裡,一切蠢動含靈均得徜徉其中,各適其性,各得其所,任運自在,生生不息。佛教將此世間分為「器世間」與「有情世間」二者:
1、器世間 謂四大(地水火風)積聚而為山、河、大地、國土、家屋等,以容受有情眾生者,可分為欲界、色界、無色界等三界,或名「三有」。此器世間為有情眾生賴以維生之環境,又稱依報。詩句中的「山光」即為器世間之代表,在此山光水色「有」境之中,一切有情眾生得以生生不息,各得適悅其性。
2、有情世間 謂以五蘊(色受想行識)假合而有情識之一切眾生,又分地獄、餓鬼、畜生、人、天、修羅等六道,為有情眾生之身心果報或稱正報。「鳥」則為有情世間之代表,佛教主張一切眾生皆有佛性,在聖不增,在凡不減,悉皆平等,乃以「鳥性」代表一切眾生皆平等之佛性,亦即代表一切有情眾生均得徜徉於山光之中,故曰「山光悅鳥性」。又佛教中亦常以鳥作為佛說法之代表,如《阿彌陀經》云:
複次舍利弗,彼國常有種種奇妙雜色之鳥,白鶴、孔雀、鸚鵡、舍利、迦陵頻伽、共命之鳥。是諸眾鳥,晝夜六時出和雅音,其音演暢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聖道分如是等法。其土眾生聞是音已,皆悉念佛、念法、念僧。舍利弗,汝勿謂此鳥實是罪報所生,所以者何?彼佛國土無三惡道。舍利弗,其佛國土尚無惡道之名,何況有實?是諸眾鳥,皆是阿彌陀佛欲令法音宣流,變化所作。
由此可見,「山光悅鳥性」一句乃從「有」的角度出發,說此世間三有之中,一切有情眾生各得其所,各悅其性。然而即使是一般尋常山光鳥語,看在智者眼裡,亦可作一番悟性,猶如諸佛菩薩正在演說妙諦一般。例如蘇東坡〈贈東林總長老〉詩云:「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淨身。」即是相同體會。
(2)諸有性空 :
下句「潭影空人心」,乃從「有」的相對一端「空」來著墨。仔細分析尚有數端:
1、「水中月」喻:
首先「潭影」一語即承上句「山光」而與之相對,謂山光倒映潭中所現之影像。然又先須潭水之清澈潔淨,乃能顯映出山光之清晰影像。而清淨之水亦喻如吾人之真心,《宗鏡錄》卷七載:
眾生真如之心本自清淨,無有垢染,湛然不動,不生亦不滅;猶如水之淨性,本體清淨,澄湛凝寂,故取之為譬喻。
眾生之心既喻如水,然則水中所現影像夫復如何?《大智度論》卷六「十喻」中有所謂「水中月」之喻:
如水中月者,月在虛空中,影現於水。實法相月,在如法性、實際虛空中,凡人心水中有我、我所相現,以是故名如水中月。
意謂月輪本在天空中,其所現於水中者,只是一虛幻之影像而已﹔凡夫因執著於有「我」及「我所」等假相,不知其實皆如同水中之月,皆是虛幻之假相罷。而「潭影」亦如同水中月一般,只是一虛幻之影像罷了。
全詩以「萬籟此俱寂,惟聞鐘磬音」作結,又呼應起聯《華嚴》日照之高境,並以「寂照雙融,動靜一如」和脛聯的「空有相即」同闡妙諦,如此的詠寺之作,既不流於膚淺俗套,又不落入枯禪說理,於自然質樸的尋常文字裡,蘊藏豐富的禪機禪趣,真可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於題寺詩中,堪稱冠絕古今!